山里越搬越空了,舅爷还是那样,几十年也没见老。
吃过晚饭,舅爷照旧在屋里煮罐罐茶,用一个土坯炉子,烧着炭火。
小时候我对煮茶这件事特别着迷,只要一看到舅爷有动静,我立马冲过去鞋也不脱就上炕,学他盘着腿围坐在火光旁。
看茶罐被烤得一阵一阵沸腾,上空不断翻滚着水蒸气,闻着觉得真香,祈求舅爷让我喝一口尝尝。他总是摇头说,茶太浓,小孩子不能喝,等会煮薄了茶叶给你吃好不好?
不知煮过几遍后,他把茶叶倒出来,晾在杯子里,等不烫舌头的时候我就可以吃了。茶叶吃起来很绵软,已经没有茶味了,却很香。
到今天,舅爷喝茶的习惯一直在,我却不再是那个黏着他闹着要一口茶喝的小姑娘了。
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发呆,太阳已经落山了,空旷的天空只剩下一片橙红色余晖,时不时有大鸟从头顶飞过,我只认出是鸟,叫不出名来。
傍晚的风清冽又有力,吹落后山一树树已成熟的槐花,那些花瓣儿啊,在风的助力下飞舞,飘飘洒洒几个来回,最终疲累又满足般跌入泥土。
一瓣…两瓣……
山里信号薄弱,我尝试了每个角落,最终放弃了刷朋友圈。就静静坐着出神,这么多年了,这里不曾有过任何变化,就像时间一样老,一样慢。
舅爷以前养着两匹马,一黑一白,我还骑着留过影。后来马儿的年龄到了走了,舅爷就把马厩改成了牛棚,养小牛犊,现在牛也没了。这个低矮的小土屋成了多余,堆积些杂物,一年一年和光阴耗着。
门口的果树很多,可惜从小我就不常来常住,到现在也没认全。樱桃熟了,我随手摘了一把吃,舅爷说在城里上班少吃些水果,都不干净,不像这儿的樱桃,你看你边摘就边喂嘴里了。我边吐出樱桃核边点头应承着。
突然开始下雨,雨势不小,雷电具齐。舅爷喊我进屋,别着凉。我不舍得进屋里去,就站在台阶上发愣,屋檐上的水重重拍下,水花溅在我身上。
时不时的闪电恍得院子发白,这个月份的雨冰凉清透,是给人看的。都躲起来多傻。
日子慢了,雨可以一步一顿地下,花可以一眼一眼地看。
雨停了,大家商量着煮只土鸡吃,我抢着要做烧水的工作,我实在渴望见到柴火燃烧的样子,渴望近距离再次听到噼里啪啦的火花声。
火和电始终是不同的。火可以让你看到它燃烧能量的过程,还能让你的肌肤真切感受到它是怎样炙热强烈的存在,它有自己的生命形态。
它要你看到,它是如何从燃烧到燃尽,如何从有到无,它要你看到这变化。
我为着变化着迷,,为这里的一切着迷,可我还是得离开。
当车开动,一切都跑的很快,把一辈人落在身后。山越来越小,树越来越少,路越来越宽,一切环境开始和城镇接轨。
我心里却落寞得紧。
在多数人眼里,山意味着穷苦,越高峻的山越会被歧视,所以都爱工工正正,平平整整的土地。可若如此啊,清风玉露便无法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