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子冤魂终古在，楚乡遗俗至今留
——读几首端午主题的古诗词
文/齐凤艳
“屈子冤魂终古在，楚乡遗俗至今留。”这是明代边贡七律《午日观竞渡》中的诗句。午日即端午。在中国的传统节日中，唯有端午节被注入了爱国主义精神。在端午节来源的诸多传说中，纪念屈原之说，影响最广最深。每逢端午，华夏儿女用各种形式表达对在这一天含冤投汨罗江的屈原的敬仰和爱戴。屈原的爱国精神和感人诗辞，深入人心，人们“惜而哀之，世论其辞，以相传焉”。所以在民俗文化领域，中国民众把端午节的龙舟竞渡和吃粽子等习俗，都与纪念屈原联系在一起。
唐代诗僧文秀在《端午》诗中写到：“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名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浩浩，不能洗得直臣冤。”屈原，人殁，魂在，人缈，歌在，精神在。“日月忽其不淹兮”，这是屈原感叹春秋流转的诗句，纵岁月逐水，屈原从来没有离开过华夏大地，这其中涌流的是生生不息的中华民族自古就有的国家意识和民族意识。
忠言不用竟沉死，留得文章星斗罗。 何意更觞昌歜酒，为君击节一长歌。
伟大的精神和人格有着跨越时空的感染力。汨罗江水是“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的屈原的赴死之路，也是屈原走向最后的永恒的通道，并且这水，似乎化作文字，铭记着屈原的灵魂。诗人要再敬上一杯酒，再击节歌一曲。这首诗写得非常壮烈，最后两句与屈原慷慨赴死的精神浑融，凄婉又激烈，令人联想到《易水歌》中的场景，读来颇能动容。
五月五日午，赠我一枝艾。故人不可见，新知万里外。
丹心照夙昔，鬓发日已改。我欲从灵均，三湘隔辽海。
德祐二年（公元1276年）文天祥出使元军被扣，在镇江逃脱后，又一度被谣言所诬陷。为了表明心志，他愤然写下了这首《端午即事》。诗中端午节欢愉的背后暗含着作者隐忍的无奈。但是即使在这种境况中，文天祥内心深处仍然满怀着“丹心照夙昔”的壮志。从这首诗，我们可以看到一位像屈原一样为国难奔波却壮志不已的士大夫形象。如此处境中的文天祥和屈原是惺惺相惜的，屈原的冤屈常常令不得志的文人士大夫感慨自框，“至今此事何人雪，月照楚山湘水流。”屈原，每提到这个名字，总令文人们发“万古一长嗟”。
写诗文怀念屈原是在端午节纪念屈原的一种形式，如果说这种方式只为文人独有，那么包粽子和赛龙舟则是寻常百姓的纪念与欢乐，与古老的驱邪避害风俗一样成为普通人家此日的一种世俗生活的实在内容。端午日正值仲夏时节，气温骤然上升，蛇虫繁殖，疾病瘟疫容易流行，人们从生理与心理上都强烈地感受到外在的威胁。古人虽然没有现代医学知识，但是生活的经验足以使他们认识到这一时期是疾病高发期，故称之“恶月”。于是人们选定五月“重五”之日作为节日，采取一系列措施来保护健康。悬挂艾草，佩戴彩丝，饮菖蒲雄黄酒等，都是端午辟邪解毒的主要保健习俗。这些习俗都在古代诗词中有非常丰富的表现。
端午诗中写到粽子的诗很多。比如元稹《表夏十首》云: “彩缕碧筠粽，香粳白玉团。”红黄粉靛线一缕，滴翠青碧竹叶一片，芳香玉白糯米几许，一经女子巧手包缠，就成了形色香味俱佳的粽子。古体诗意象的直观，直击视觉，让人心领神会。
和凝在《宫词百首》诗中云：“绣额朱门插艾人，羞将角黍近香唇。平明朝下夸宣赐，五色香丝系臂新。”这首诗不仅写到了粽子，而且写到了插艾草、带五彩线和端午节赠送礼物的习俗。诗中的气氛是喜悦的，情感是美好的，笔下的人与物都是可爱的。这非常符合节日里人们对欢愉的渴望，或许只有多愁善感的文人才将屈原的怀才不遇整天挂记在心吧！
碧艾香蒲处处忙。谁家儿共女，庆端阳。细缠五色臂丝长。空惆怅，谁复吊沅湘。 往事莫论量。千年忠义气，日星光。离骚读罢总堪伤。无人解，树转午阴凉。
这首词中，“无人解”抒发了作者不为世俗理解的孤寂落寞情怀，也表达了对屈原忠义气节的崇敬；“空惆怅”与“庆端阳”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慨叹了世人忙于节日的喜庆，而不理解或淡忘了端午节厚重的历史内涵。这是现实的，也是不必避讳的。很多时候，超乎凡人的理想抱负都是非常缥缈的。生活和生命是多姿多彩的，人们更愿意享受当下的节庆日子，这也许也是人之常情吧。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在中国大地繁衍生息的人，每一个都会在端午节这一天想到屈原。
重五山村好，榴花忽已繁。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
旧俗方储药，羸躯亦点丹。日斜吾事毕，一笑向杯盘。
端午节里火红的石榴花开满山村，诗人吃了两只角的粽子，将艾蒿插在高高的帽子上，然后忙着储药、配药方，为的是这一年能平安无病。忙完了这些，已是太阳西斜时分，家人早把酒菜备好，诗人便高兴地喝起酒来。念念不忘“王师北定中原日”的陆游，由于收拾山河的志向未能实现，只能像辛弃疾那样“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日斜吾事毕，一笑向杯盘”，在欢乐中暗藏着多少伤感，在闲适中流露出多少无奈啊！这首诗语言质朴，融写景、叙事、抒情于一体，那榴花繁多的山村风光，那江南端午的风俗习惯，那字里行间的闲适惬意，浮现在我们眼前，感受在我们胸间。没有装饰，所以诗美；没有做作，所以情真。这就是诗人本人所提倡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写作境界。
帝王家也和普通百姓一样，在端午时节，也要表达一番祈福延寿的愿望。比如唐玄宗有“穴枕通灵气，长丝续命人”的诗句。长丝，这里指的就是百索，端午节佩戴的百索被人们亲切的称之为“长丝”，被当做是“续命”的吉祥物。那么互相馈赠百索等表达吉祥的物件就成为端午节期间的一种情谊交流。有天子对大臣的恩赐，有大臣对天子的进奉，有朋友亲人之间的馈赠。窦叔向《端午日恩赐百索》：“仙宫长命缕，端午降殊私。事盛蛟龙见，恩深犬马知。”天子对臣子的恩赐表现了君主对群臣百姓的信任和爱护。李白在一首赠答诗中云: “惭君锦绣段，赠我慰相思。”朋友之间的赠与是深情的表达。
总之在端午节日里，人们是欢喜有加的。唐代权德舆的《端午日礼部宿斋有衣服彩结之贶以诗还答》云：“良辰当五日，偕老祝千年。彩缕同心丽，轻裾映体鲜。” 人们戴上五彩线，艾草编的虎符（唐代殷晓藩《端午日》有“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蒲酒话生平”的诗句），女子更是精心打扮一番：“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宋代苏轼的《浣溪沙·端午》）。此外，端午节还有一个插石榴花的习俗，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端午节期间对年轻女子的祈福。例如上面陆游《乙卯重五诗》诗里就写到了石榴。宋代欧阳修的《渔家傲·五月榴花妖艳烘》情景交融，人物通感，动静结合，意象繁复，意趣丰满，读来满眼风光无限：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
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叶里黄鹂时一弄。犹瞢忪。等闲惊破纱窗梦。
描写端午龙舟赛的诗就是另一番场面了。竞渡诗在唐代颇繁盛，最著名的是张建封的《竞渡歌》，长达192字，写的洋洋洒洒，酣畅淋漓，篇幅所限，这里就不引用了。下面列出三首以为管窥。张说的《岳州观竞渡》云：“画作飞凫艇，双双竞拂流。低装山色变，急棹水华浮。”卢肇的《竞渡诗》：“冲波突出人齐敢，跃浪争先鸟退飞。向道是龙刚怀信，果然夺得锦标归。”储光羲《官庄池观竞渡》诗：“落日吹萧管，清池发棹歌。船争先后渡，岸激去来波。”
这些诗作写出了整个竞渡活动的激烈，同时也将竞渡者积极竞争、英武勇敢的精神面貌描写了出来。唐朝人热爱生活、积极进取的生命张力通过这些诗歌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们面前。龙舟赛场就好比是一个磁场，将人们聚集到一起，一起拼搏、一起呐喊、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可以说，竞渡是一场增进人们感情交流的集体狂欢。人们把呐喊挥洒在奔腾的水面，把胆气镶嵌在龙头之巅，而每一条河流都是汨罗江，它在喧哗中寻觅到一个缥缈的歌声：“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汨罗江又映照到了屈原的身影，他还在天地间，上下求索，他还在寰宇中，来兮如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