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说,一部健美操的历史就是一部中国女人的减肥史。
而我就是这部历史的生动注解。一项运动整整坚守了二十年。
健美操,听着名字就很美。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既健康又美丽呢。当然,女人眼中的健康与强身健体关系不大,更多与减肥和瘦身有关。除了那个以丰满为美的大唐,苗条已成为美女从古至今最重要的标签。美可以千姿百态,各有千秋,或娇俏玲珑,或清新脱俗,或妖艳绝伦,或雍容华贵,但前提必须窈窕纤细。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个皮肤油亮有光泽、马尾扎得倍儿紧的马华,天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叫着“天天跟我做,每天五分钟”,直接给女人们尤其中年女人们洗了脑,在丈夫、孩子、同事中间拼命挤出5分钟时间,加入跳操大军,这成为她们劳碌生活之余挤出的一点浪漫。
那一刻,不记得工作的压力,不记得生活的烦恼,不记得一切想忘记又忘不了的东西,那一刻只有身体放飞灵魂放飞的美好。
我那时不到三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华。孩子六岁由她奶奶帮着带。时间不需要挤便能空出一段来。身材绝对属于瘦人行列。160的身高,90多斤的体重,算得上标准身材。我的跳操缘由应该是赶时髦的成分占了更大比例。
那时,小城刚刚兴起健美操,有家叫“样样红”的健身房在晚上专门辟了一段时间用来跳健美操。当然,那时的人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矜持,不会把减肥这个毫不掩饰、直击肉体的粗陋字眼天天挂在嘴边。我们理直气壮地给健身操冠以“健身、健美”的字眼,似乎如此,这项运动高大上了,我们也随之高大上了,但跳操的人群里胖子绝对要占主流,这很打脸。
现在瘦不能保证以后还瘦,我和闺蜜互相鼓励着,坚守在健身操一线。那时候我们觉得自己如斯活力,什么都难不倒,什么都挡不住。跳健身操只是路上风景的一部分。
健身房前面是一整面镜子,这是标配。健身教练在前面示范步伐,舒肩撑臂,扭腰踢腿,马华在右侧的电视屏幕里跳得激情四溢,音箱里放大着劲爆的舞曲,我们穿着露胳膊露腿甚至露着一点肚脐的健身服,在后面比葫芦画瓢,反正是在室内,反正也不是竞赛,跳得好或不好不打紧,这是自娱自乐,自我释放的时刻,健身房为我们的身体提供了一个正当的舒展机会。比如这样暴露的健身服在健身房以外,即便打死我们,也是不会上身满处招摇的。
正如马华的年轻活力一样,来健身房跳操的女性以年轻人居多,这是一项年轻而又时尚的运动。
但很可惜,过了千禧年,马华就因白血病去世了。她的名字和“中国健美第一人”的影响力也随之留在了20世纪。但我们还得继续向21世纪迈进。
江山代有才人出,2003年,一个37岁的韩国辣妈郑多燕,用两张照片出道,填补了大众健美行业的偶像空缺。
照片的对比是直观的,给人强大的视觉冲击力和说服力。再加上37岁的年龄摆在那儿,整个一瘦身教母,很是激励了妈妈们的斗志和小姐妹们的热情。我和健身操友们改弦晚辙,又开始天天对着郑多燕的视频,奋斗在跳健身操的行列。
下班后,拎着健身服、运动鞋直奔健身房。健身房的教练来来去去,跳操的人则相对固定。来健身房跳操和吃饭睡觉一样,已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或者说,已成为高于我们庸常生活的一部分。它代表了另一种可能性。
有一个在步行街开服装店的,我们都叫她小李,长得人高马大,最喜欢站在队伍最前面,每每跳得活力四射汗流浃背,生动地诠释了健身操的内涵。整整一个夏天,眼见着她脱胎换骨,瘦了二十多斤,特别励志。冬天的时候,她来得越来越少,后来干脆见不到她了,听说是到南方发展去了。第二年夏天再见她的时候,她又被打回了原形,似乎还比以前壮了不少。反弹是跳健身操的人最害怕的一件事。小李毫不懈怠,她又站在队伍最前面,开始新一轮循环。明年,带着暴瘦的身材,她还会再去南方发展吗?
2012年,小城陆续建了许多游园和广场,跳健美操的人开始由健身房转移到了广场上,这时候的健身操已由最开始以拉伸和小范围动作为主,加入了越来越多的舞蹈元素,伴舞的音乐不是《南泥湾》,便是《最炫民族风》、《青藏高原》之类的流行音乐。不仅好看,而且好听。
领操人只需要着拎着一个大功率音响,哪里都是舞台,哪里都能聚集一帮人。这时的健身操,更接地气,除非是肢体特别不协调的人,无论中年,老年多跳几次都能跟上。健身操渐渐地被“广场舞”这个名称所取代。我们也多了一个新的称呼“广场舞大妈”,成为一群在公共场合可以毫不顾及旁人眼光,大胆跳自己的泼辣一族。甚至因为扰民的原因,一度还被妖魔化了。这时的广场舞真正地平民化、草根化了。而一些年轻人则选择到健身房,练瑜珈,跳肚皮舞,塑身,也塑气质。
但即便是大妈,在全民拍照和拍小视频的时代,也已习惯了对自身的不断审视。何况,人到五十,岁月的痕迹毫不客气地在身体上烙上印痕,身体开始大踏步向着臃肿的方向发展,肚子上的肉堆积的越来越厚,理想身形与现实中的自己成为两条平行线,总难找到相交的时候。
女人们见面打招呼最高的恭维是“你最近瘦了耶”,最直白的劝告是“你胖了真的该减肥了”。大家不由自主生活在减肥的话语体系中,为它辛苦也为它甜蜜。
让我悲哀的事,跳了二十年的健美操,保持了半辈子的苗条身材,也经不住岁月的摧残,体重开始上升,身材开始变形。画风转变太快,有时候我都不敢照镜子。
跳健身操成为我们最好的抚慰剂。
每晚七点,广场,健美操准时开始,乌泱泱的人群,动作整齐划一,在这个行列里,剔除了身份、职业、年龄,脱离了符号世界的肉体,大家热血沸腾,跳得不亦乐乎。那是对岁月热情的呼应。
广场是开放的,健身操也是开放的。跳操的队列里不时有新的人加入,一开始她们可能有点难为情,放不开手脚,但融入到人群后,就好像找到了社会归属感,找到了集体的温暖。她们终于甩开了沉重的身体,整全自我进入了一个新时代。谁也不能阻挡广场舞逐渐成为老年人的精神慰藉。生命尚未枯萎,精神还能抒情。
我越来越喜爱这个运动。至少,这项坚持让我在人生最重要的二十年,没有懒散,任性。即便现在,在健身之外,还有比肉身更高的愿念在振翅飞升。
我和闺蜜相视一笑。这辈子就跟健美操死磕到底了。
作者简介:
王爱芹,笔名艾芩, 江苏省作协会员,徐州市作协副主席,徐州市杂文学会副会长。著有散文集《村语》、《如来》,有100多字文学作品发表在全国、省、市各类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