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镇此时正处于窒息的闷热天气中,四面环绕着小山重重叠叠,湿气很重,透过厚重的玻璃幕墙, 梅秋坐在一座大厦内,呆呆的看着窗外灰色的景色,她想那个恶毒的妇人如何逼迫自己,自己用青春和勇气以及美丽的身心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抛弃,徐培峰这个懦弱无能的人,骗了自己,如今却躲到不知何处去了。那个妇人得知儿子和梅秋的事,仗着自家有钱有势,想趁早打发这个不知廉耻的乡下女,因而郑重其事的带着五十万现金钞票,来到这所大厦,敲门进来。看到梅秋瘦弱临风的样子,楚楚可怜之态,扭曲的心里鄙视着眼前这个狐狸精。
“你不就是想要钱么?给,拿着这些钱,把孩子打掉,然后趁早滚蛋!”,那妇人毒蛇了这一句,字字如刀。
梅秋已经心灰意冷了,不知道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徐培峰到底在哪里,难道是他不敢承担责任,让这个妇人来打发自己。说好的许多事,如今良心丧尽了,要用肮脏的金钱弥补,视自己如草芥,天下的臭男人真个不要脸!梅秋越想越怨恨,心中怨气无处倾泄,她心情越来越激动,拿起一沓钞票,诡异一般的狂笑,一边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撕着一张张钞票,轻轻扬起,满屋子都飞舞着红红绿绿的纸片,满屋子都是梅秋诡异的朗笑。
“疯子!疯子!真是疯子!”,妇人看着梅秋神经兮兮诡异的表情,连声骂道。
“你们无耻,你们自私,你们都是骗子,统统都是骗子,什么都是假的,你以为我那么下贱,用这些铜臭来侮辱我,你们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死了更好,哈哈,哈哈,我就算死也要你们不得安宁”,梅秋又是朗笑着,披头散发,她的情感在郁郁压抑的久了,终于完全爆发出来了,她觉得浑身充满了勇气,内心充满着幽怨的愤恨,她的眼睛燃烧着烈火,嘴唇发紫,她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恨这个世界,恨自己,她被逼得精神崩溃了。那妇人看着眼前这个疯女人,恨不得她早点消失。
梅秋发了毒咒,打开了窗户,她张开双臂,像拥抱大海或者蓝天,从楼上一跃而下,像一个铅块沉沉的坠落砸在水泥地上,溅起的脑浆混着血液糊满了她的整个身体……
徐培峰得知梅秋死去的消息,整日整夜睡不着觉,他经常从梦中惊醒,心里仿佛浸泡在苦酒里,被千万个小虫子在噬咬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一闭眼总有一个鲜血淋漓歪着的脑袋,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他,恶魔似的伸出怪厉又温柔的手,畸形颤抖着向他胸口抓来,他的心在胸腔内砰砰的跳着,跳着,喉咙里像塞满了铅块,发不出任何声响,一种窒息绝望的气氛笼罩着他,他感到整个世界都是一潭死水,他犹如陷在沼泽里的泥鳅,浑浑噩噩,气息奄奄,不能动弹,等待苦命般得救赎。
他为了消除自己的心魔,避开梅秋的怨咒,特地在山上找到会看阴阳辟邪的道士,说了自己的情况,和梅秋的死因,以及梅秋的生辰八字。道士略微算了算,他告诉徐培峰:“梅秋死后第七七四十九天的最后晚上,你千万不要躺在床板上,要躲在床底下,不要发出任何声响,过了最后一晚,一切怨气就都散了。”
徐培峰战战兢兢地回到了小屋子,屋内死气沉沉,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油饼和咸菜,一个白色蜡烛点在窗前,发出幽幽微弱的光,米黄色的窗帘将窗户封的死死的,僵硬地直落在地上,把整个屋子遮的透不过气来。徐培峰的床就靠在墙边,一进门的西北角,那窗子就在床的对面,每次他躺下的时候,侧身右转背对着墙角躺在床上,院子里的芭蕉树总在晚风里摇晃,惨白的月色映过窗台,整个屋子就被张牙舞爪的枝桠握在光怪陆离的树影里,活似一张凄厉诡异的人皮趴在窗户上,风在窗前沉重的喘着粗气,凝滞的月光在午夜时分变成青灰色,窗棱横梁从中剖开,月亮的脸盘就撕裂了似的张开了口,又像一个睁着大大的死人的眼珠,一眨一眨,盯着屋子里一切。这一个多月里,徐培峰晚上躲在屋子里,把窗户用窗帘封的死死的,点着白蜡烛,靠这一点光亮慰藉自己,他已经不晓得自己是人是鬼,也许他的精神已经在抑郁中痴傻了。他按照道士的指点,小心翼翼的钻到床底下,像一个被驱赶的小兽蜷曲着身子躲在床板下 ,两个手交叉按在胸口,身体有些颤抖,他不敢转过身去面对门口,只把脸正对着床底的木板,调整呼吸,眼珠子谨慎地在空洞的眼眶里转着,也只是快速的朝门口瞥一眼,然后就碰到火焰似的霎时间缩回眼光,只用眼角余光胆颤地提防着。
子时已到,门嘎吱一声开了,梅秋进来了。
徐培峰紧闭着双眼不去想自己就在床板地下,他头皮发麻,脑子里嗡嗡地响着, 紧张的他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张恐怖的脸,啊,那双死鱼眼正在盯着自己哪,他分明能听到阴沉沉的喘息声,不知道是自己害怕还是胡思乱想的,冷汗从他额头渗出来,迷糊了他的双眼,不一会小溪似的淋下来,满脖子都是汗水,仿佛那冷汗就像那脑浆和污血似的。他恐惧极了,脸上的肌肉极度扭曲着,抽搐着,对对对,不要紧张, 不要紧张,只要保持不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发出任何动静声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神仙保佑,佛祖保佑,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各种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飞速旋转着,千变万化,圆形,方形,各种扭曲的线条符号,人面,鬼脸,狞笑着,它们在凄厉地狞笑着……
过了一会,徐培峰紧张的身躯渐渐地趋于平复了,冷汗变得更冷,汗渍冷冰冰的,衣服皱巴巴地紧贴着身体,他只是闭着眼,连呼吸都不敢急促的呼吸,尽管他的脸庞已经被憋得通红,他只是竖起尖利的耳朵听着屋子里的声响。
咚——咚——咚,地板震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徐培峰瑟缩在床底下,感觉到床快要塌了。
一个令人骨头发颤的声音在屋子里喘着叫着,拖曳着悠长的无奈与叹息。
“找——不——到”,咚——咚——咚的声音压着床板仿佛要跺碎的样子。
“还是找——不——到”,一个可怕的夹着仇苦的声音反反复复,越来越急躁,梅秋转着她早已烂掉的脑袋,环视着屋子里的一切,她放平了身子,随手抓起桌子上的半截油饼,嘎噶地像咬骨头一样咬碎了,房间里没有动静了,徐培峰知道她就躺在床上,和自己贴着床板就一尺之遥,他感到有毛状的发丝从床板的缝隙中伸下来,直触触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仿佛多年前那温柔的双手,他回忆着以前多么美好的时光,那湖畔柳树前,浪漫的夜月下,挽着她的手,自己的脸颊也被一双柔滑的手轻抚着,像春天的的清风,又仿佛潺潺从堂前淌过的春水。他眷恋地出神了,闭着眼睛痴痴地冥想着,他渐渐忘却了自己身在哪里,以为自己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天空中飘浮着洁白的云朵,他放松了肌肉,微微张开双眼,想要看清楚眼前令人目眩神迷的蓝天白云。他终于张开双眼了,眸子里黯淡了许多光泽,模糊的幻影看不清晰,他竭力地使自己冷静下来,定了定神,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有片黑黢黢的影子在眼前晃悠,过了片刻,他以为的乌云遮挡了美丽的图景,不相信自己眼睛,反而越睁大眼睛要看个清楚。
床缝那头,是一只翻白的眼睛!
那是梅秋惨死时脑袋歪到后边躺着的样子,她的背靠在床板上,脑袋却是趴着的,那只眼睛血肉模糊,蓬乱的发丝迷乱着,她没有注意到那么近的徐培峰就张着大口惊愕的样子。徐培峰吓得毛骨悚然,魂魄要冲破头皮飞出去了,他张着嘴巴无声无息,只有心脏快要承受不住,在胸腔内惊恐地弹跳着,他连忙闭上眼,浑身像过电似的不自觉的颤抖痉挛,他用手捂住脸,手指扣着眼睛,他再也不敢乱想了,脑子被刺激的异常清醒,他默默的祷告着,祈祷着梅秋快点离开这里。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梅秋从床上下来,仍旧是咚,咚,咚的杵着地坚实的移动着,她朝着门口走去,那只眼睛审视床铺和窗帘,然后仍旧是一长长的幽怨。
“找——不——到,还是找——不——到”
徐培峰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他思忖着梅秋肯定找不到,心里感激着道士的指点,按照该做的指示,他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躲在床底下,梅秋僵硬的身体不能折腰,倘若徐培峰不出声,梅秋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的。想到这里,他开始大胆的睁开眼,但还是用余光轻轻地瞟着屋子里的动静,心里默默祷告着。他一想到梅秋找不到自己,今晚过后,自己就安全了。
令他吃惊的是,他清晰地听到一个异样又兴奋的颤巍巍的声音仿佛贴着自己的耳朵根子喘着。
“啊——啊——找——到——了——啊——找——到—— 了”
他狐疑本能的转过身,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的,好奇驱使他壮着胆子扭过头看床外。
一个血淋淋迷糊着脑浆的碎脑壳正蹲在地板上瞅着他,他被发现了,临死之前,他看到一条竖长僵直的黑影悬在空中,上面是脚,梅秋倒立着,她是用脑袋杵着地咚,咚,咚的敲着地板走路,道士的话失效了,徐培峰没告诉道士具体梅秋最后的死相,其实那一刻,她从高楼一跃而下,死时是脑袋先着地的,而且脖子完全断了。
梅秋用脑袋瞅着吓死的徐培峰,想用脸去贴他的脸,却很难做到,她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嘴角一丝微笑,竖起的脚落了下来,他们两个人脑袋相对着躺在地板上,都睁着大大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