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男生与十八岁的女生差得不是一岁的年纪，
而是一场看似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成人礼。
“这么多年了，你有想过我吗？”已经习惯以淡妆示人的小侠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
阿乐陷在沙发里，一瞬间他想摘掉手中的婚戒，下一瞬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呵，我来帮你回答吧，一定是有的，对吧，都这把年纪了，谁还没几个彻夜难眠的夜晚，谁也没几次酩酊大醉啊，想了想了，你想过我的，你看，人一老，就是这么会说话，这么会安慰自己。”小侠还是留着短发，如果从背影看过去跟刚进大学时的身形相差无几，但如果从侧面看就完全不同了，人一旦上了年纪，是很容易变的，脸可以保养，体重可以控制，可侧面的厚度却难以把握。那种厚重感蕴藏着某种疲惫，阿乐的眼神盯着自己的鼻尖，习惯性地眨眼。
“你还没结婚吗？”阿乐还是那么不会说话。
“恩，前两年，我爸肺癌死了，没人催了，索性就不急着找了。大龄剩女嘛，最近不是挺流行的嘛。”小侠说起父亲的死似乎没有一点难过的情绪，阿乐又开始不自己的眨眼。
“还是找一个吧。”阿乐也不清楚自己抛出的这句话是试探，还是关心。
“呦，我爸不催我了，你又开始催了，你可得小心了！”小侠说。
“小心什么？”阿乐转过头看向沙发后的小侠。
“上一个催我婚的，已经死了！”小侠把半杯加了柠檬片的冰水顺势递给阿乐。
“我希望你能遇到个好人，希望有个人能照顾你。”阿乐说。
“呀，没想到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虚伪。”小侠冷笑道。
“我...”
“瞧我这张嘴，这怎么可能有人敢要，其实我想说的是，谢谢你啊，谢谢你。”
“我们还是没法好好说话，对吧。”
“阿乐，你听着，我谢谢你，就是真的谢谢你，我说你虚伪，是因为你真的虚伪，我谢谢你啊，是谢谢你给我的那些快乐，那些难过，谢谢你陪我走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这份谢谢是真心的，而你的虚伪在我这里也不是什么贬义词，算是一种你特有的善良吧，算是吧。我不是不想找，也不是什么恋爱恐惧，你没那么厉害，没那么重要。”
“对不起。”
“得了，你没什么可自责的，事到如今，我挺满足的。”
“小侠，我真的只是希望有个好人能照顾你。”
“你还是不了解我，我什么时候需要人照顾过，咱俩以前好的时候，你照顾过我吗，还不是我在照顾你，你让我省心过吗？”
“那时候，我小，你比我大，我不懂事，你懂事。”
“哈哈哈，你真是够天才的，比我小，是，你比我小，那年你十七岁，我比你大老多了，那年我十八岁。”
那年小侠十八岁，是大一的新生，那年阿乐十七岁，也是大一的新生。
他们之间的恋爱是怎么开始的，估计连他们自己都没法说清楚。
人啊就是这样的，永远没法准确找到爱的源头，是从哪一秒开始的，是哪一个动作，是哪一句话拿住了彼此的心呢？谁也说不清楚。可爱结束的那一刻却永远清晰，即使分得含糊，即使多年过去，结束也始终历历在目。
“你跟她，还过得下去吗？”小侠坐到了阿乐的身边。
“她挺好的，不为难人。”阿乐说。
“看来当年我是挺让你为难的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儿，谢谢你今天愿意来。谢谢你没带老婆来。谢谢你送我回来。”
“你别这样，今儿是同学聚会，不用谢我的。”
“对啊，你不来我都忘了，我们还是同学呢，我们还有这层关系呢，这关系可比情侣要牢靠的多啊，情侣分了就不是情侣了，老同学不一样，老同学就算是死了，也还是老同学。”
“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那你倒是走啊，你威胁谁呢你，傻子。”
阿乐从沙发上弹起来，又楞在那里。
他看到电视墙的上方写着一串数字。
763092+784533
当年啊，阿乐喜欢金城武与梁咏琪演的那部《向左走，向右走》那串数字就是两个主角当年的学号。从电影院出来以后小侠就大叫763092，阿乐傻傻地跟着喊784533，从那天起他们就总爱用这两串号码称呼彼此。要不是今天看到，阿乐大概早就忘了这个秘密。那时小侠说，这串号码代表的是美好的结局。因为那么近又那么远的两个人最终还是走在了一起，有些事啊，是注定的。那时阿乐说，我爱你。
“你说，我爸要不是蹬三轮车的，要不是我妈死得早，我们会不会就能在一起了。”小侠给自己倒的不是冰水，是伏特加。
“你瞎说什么呢，不是这样的。”阿乐转过身面对小侠，不知该不该坐下来。
“对对对，不是因为我爸，是因为你爸，要不是你爸是暴发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你混蛋！”
“呸呸呸，我又犯错了，你最讨厌别人说你爸是暴发户了。我都忘记要好好维护你那份可怜的自尊心了，你比我小，我比你大，我该像从前一样，好好迁就你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小侠，当年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不是因为我穷，是因为价值观不同，是因为我们是两个层面的人，不是非要门当户对，你家里要的只是看世界，看问题的方法与角度相同相通，能够好好沟通，是希望你有一个能好好陪你共度余生的好姑娘，我太糙了，不适合做你的伴侣，我太直接了，不懂得如何优雅地待人与自处，你家人也是为我好，我嫁得便宜一点，嫁得俗气一点，更容易幸福，你也不是不敢忤逆父母，只是太乖了，太孝顺了，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我不会怪你的，可阿乐，这些话你的家人可以这么跟我说，说了我信，我也认，可你不能这么想，你没资格，你很清楚我们是一样的，你很清楚我对你有多好，你很清楚我能够陪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很清楚我比其他任何一个女人都更欣赏你，更懂得你，你知道吗，我们分开以后，我没有一刻后悔过，因为我已经尽了一切努力，我没有一刻在心里责怪过你，一丝一毫都没有，哪怕是喝醉了也没有，我只是埋怨，那份埋怨像是妖魔鬼怪一直缠着我，当然大多数时候我都是清醒的，理智的，我会记得你的好，记得我爱过你的好，记得我自己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虽然达不到你家人眼里的好姑娘的程度，但我知道我的善意与骄傲是值得被你爱的，我没负你，我庆幸，我最庆幸地就是这个，这让我觉得我问心无愧， 我的这份埋怨不是对命运的，我不埋怨命运，我从没觉得我爸的穷让我丢脸或自卑，我的埋怨是对你的，是针对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没负你，我永远不会负你，可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你要真爱，要疯狂，我陪你，我给你，一转头你要家庭，要美满，要做个好儿子，我成全，我放你走，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什么都要，你给了我什么？”
“小侠，今晚我不走了，我留下来，好不好。”
“你以为你还十七岁呢。”
“我知道我不是十七岁了，我十七岁的时候还拥有你！”
“你知道就好，你拥有过，但并不代表你能永远拥有。”
阿乐走了，阿乐想说却没说的是，当年他已经说服了自己的父母，他满怀信心地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小侠，却在巷口被小侠的爸爸打了一顿，说打了一顿一点也不夸张，阿乐被打得满脸是血，他不敢还手，他知道如果还手了就完了。
“叔叔，我会娶小侠的，真的，真的。”
“滚，你没资格！你在哪里耍流氓都行，就是不能来祸害我女儿。”
“为什么，为什么啊。”
对啊，为什么啊，阿乐不知道，或者说阿乐不确定是否自己知道的与小侠爸爸知道的是同一件事。他不敢再问，不敢再出现。在小侠与阿乐的关系里还过另一个人，阿乐是出过轨的，那段日子里，阿乐瞒着小侠认识了一个学妹。交往过吗？阿乐自己心里也不确定，一起上过街，没有上过床。算交往过吗？当然。大三那年，阿乐是吉他社的社长，新来的学妹每天缠着他学吉他，他们大概有过半个月的好感吧，只止于好感吗？他不确定也不敢去确定。他始终不愿意教学妹弹吉他，因为弹吉他这件事，是小侠教他的。因为阿乐始终含糊其辞地不教，学妹反而更加好奇，更加缠着阿乐。一来二去，有些东西发芽了。
阿乐隐隐地记得他与学妹上过两次街，其中一次在回校时坐上了一辆三轮车。
一个礼拜后，阿乐去了小侠的家里。
是他吗？还是说是看错了。
这个问题可能同时围绕这阿乐与小侠的爸爸。
当然也可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多三轮车，不可能那么巧，小侠的爸爸只是不希望小侠嫁给一个家庭背景完全不同的人，只是单纯地讨厌或考验阿乐而已。也可能阿乐也问心无愧，只是在微妙的巧合里，新生胆怯，害怕误会被摆在台面上，成为他与小侠之间的污点。
后记：
“齐乐，你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齐乐的老婆刚洗完澡出来“帮忙把床头的面膜丢给我。”
齐乐似乎没听见，仍旧盯着网站上的连载小说。
“喂，什么东西啊，你听见我说话没。”她裹着浴巾冲到床边一手拿起面膜，一手勾着齐乐。
“是个连载小说，一群人写的，每个段落都是不同人写的。”
“怎么你也手痒，想写了？”
“没有没有，你玩儿吧，我去洗澡了。”
齐乐关掉了网页，打开了刚刚下载好的电影。
“哇，这电影我早想看了，据说是今年十大烂片之首。快让我瞧瞧烂到什么程度。”
齐乐进了洗手间，打开手机登录了刚刚那个连载小说的网站，打下了这么一行。
“虽然结局不如预期，可也因为有你，我的回忆，才值得回忆。”
很快，就又有人开了另一个章节的头，
“十七岁的男生与十八岁的女生差得不是一岁的年纪，而是一场看似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成人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