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位研究生同学。一位我们就叫她溪。溪在国家科研院所做研究员，目前不带学生。迄今我们有9年研究合作了。另一位同学馨的家里本来就有上市公司，毕业后她也创办了自己的珠宝公司，我经常在微信的视频号里刷到她原创性很强的作品。

我们仨有同一位导师。还要说明的是，我和馨是在职研究生，溪是保送的硕博连读。虽曾5年共同在一个学校，但她俩不熟悉。唯一的一次把我们仨串在一起的是一件寻找科研样品的事情。那件事发生在毕业之后，我后面细讲。

我们专业是岩石矿物学，纯理学专业。

溪埋头于碳酸盐、地球深部金刚石、地球碳循环这一领域，探索真理、在国内外发表文章无数、传播知识、推动学术发展。我当年硕士论文的研究对象是珍珠。珍珠中的主要矿物是碳酸钙，所以我和溪在专业上有交集。在学校的几年我们只是在实验室碰到，各测各的样品。我们的进一步深度合作是学校毕业后，其中有一篇研究成果发表在TOP期刊《The Journal of PHYSICAL CHEMISTRY》,通过研究珍珠圈层结构中的矿物元素，揭示出耗散结构理论与生命的关系，有了些哲学意味。深度的专业合作中，我们一起哭过、幸福过。做实验需要通宵，我们就常常24小时、48小时甚至72小时在一起，所以我们感情的深厚。就像战友为一个崇高的目标而一起打过仗一样，我们俩一起攀登科学高峰，登顶之后一起见到了“神”，而且在那个高度上，周围没有别人。

溪性格安静。科研需要大量时间进行独立思考、研究和实验。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深度沉浸在学术资源、研究设备里。为什么说深度沉浸呢？因为经常是我俩刚说完一句话，我马上就感觉到她的神思已经不在我这里了。还好，我是双子座，大脑聚焦的热点转移得也快，所以不是很失落。

再说馨。

馨在校时就注重人际交往，她跟所有同学关系都好，是班长。毕业后，馨是一个注重市场信息的把握和资源整合的真正的商人。馨家里有经商氛围，她很注重自己的口碑形象，有商人的担当，做事干脆利落。馨毕业后在同学圈子里一直比较活跃，我从微信的朋友圈常常刷到馨跟同学一起观看矿展、去捧场同学的原石矿物收藏展等等。她自己的公司也经营得风生水起，对珠宝文化事业的推动有相当的贡献。

现在该说那件把三个人串在一起的事情了。有一次，溪在博后站做研究时，她导师需要金刚石原矿，我知道，馨有渠道可以找到这种样品。我就在微信留言跟馨说了一句，馨二话不说很快就找来一包数十粒样品寄给我，我坐地铁去送到溪的办公室。过了好几天，溪说，她导师不要了，具体理由我不在这里细说了，但是理由真的很牵强啊！无语啊……我当时的感觉就是，知识分子可以这样做事吗？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拍照？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无损检测都测试完了而且已经取得了数据？碍于我与溪的感情，我没有与她理论。再说她在博后站已经很憋屈，我知道她说了不算。样品的费用肯定不能支付给馨，只有退货给她。我自己也是一半在科研、一半在经商的人，我懂商人必须珍惜自己的人脉资源，说话必须算数，形成的合作关系就要执行下去。以多年同学一场我对馨的了解，我深知，如果我退给她，她毫不犹豫会接过样品。我更知道，她肯定不会退货给供货者。也就是说，里外里，馨既费力、又搭钱。果然，这一包样品退给她之后，我们不再有任何深度沟通了。我自知对不住馨，这些年来默默地为她的视频号点赞，作为赎罪。

疫情后我身体不好，搬到郊区休养，溪去了外地继续做科研。作为朋友我们一直保持微信联络。

近来，溪好几次说到了科研生活里的这一类的事。而且我发现，她也逐渐被同化了，不仅学生气未消，又填上这一“老油条”特质，自己天天都是气鼓鼓的，虽然低头做科研有乐趣，可是一抬头处理行政、财务等相关事务，有些事是别人耍滑头伤害了她，而有的事情分明是她自己没有担当，还没有把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社会人。难道这就是学业顺利的人该有的性格样貌吗？那可真成了实打实的“书呆子”了。那么美的一个女孩儿，就要这样毁于科研生活中吗？我本来想用些鸡汤文宽慰她，什么“当下发生都利于你”、“没事儿，你是宇宙最眷顾的宠儿”啥啥的，后来绷不住了，开始了“毒舌”，举事实、讲道理，论述知识分子的社会良知与契约精神。国家给的科研经费，其中包括了材料费的，你只要问心无愧，你就大大方方的按市场价格花出去，也是推动社会良性运转啊！

若不是一起滚战壕、一起哭笑、一起“过夜”，一起攀登过科学高峰而且在峰顶见过“神”，只是一般同学的话，我怎么会这么真诚且掷地有声一顿输出？在溪，她何等聪慧与大度？她也是从博后站导师那里受过苦、抑郁过、得了鼻炎做过手术的。身心受过苦了，自己可不能变成那样，再让周围人受苦！我微信一串儿语音之后，她也立马顿悟了。何以为证？第二天早上，溪给我留言是，她要写一篇日记等我阅读，题目是：大龄职场小青椒，从烦躁失眠到指点江山。

我知道，她性格的深邃终于叠加上了大格局与担当了！

她本来1.68m，翩翩若仙女，科研让她远离世俗人群嘈杂，若性格中再加上担当、有格局，那该有多美！

后记：第二天中午，这篇短文写完后，我马上发给溪。她给我回复2条。

第1条是：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还蛮有意思的……

第2条是：原来我陷入了这么深的坑啊！

你看，人成长有时只是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