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幅极美的水墨画,白的留白与黑的墨水在纸上共舞,跳出无限的韵味。白洺紧张时总会拿出自己在当门生时所得的这副画来欣赏,这能让他心静,“你们看这画多好,留白与景物相配极了,才得出这等佳作。诸位认为这留白和景物哪个更重要?
“行了,行了,你这书呆子,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哪个有心情和你在这赏什么画,边儿去!”得了战友的驱赶,白洺只能尴尬的收回画卷,缩回自己的位置。营帐里的气氛压抑极了,士兵们大多低着头闭着眼休息,为随时可能开始的战斗养精蓄锐。也有的睁着眼发呆,可能正想着故乡,也可能正在担忧着自己的命运。没有一个人敢放松,因为江的对面——乌林,便有曹操的二十余万大军,而他们的联军只有五万人。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汹涌的河水拍打着河岸,却远比不上二十余万士兵组成的黑云那般有压迫感。巨大的兵力差异让士兵们觉得自己仿佛行走于悬崖边,一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白洺的心情也十分沉重,乌压压的士兵和未知的战局总让他担忧着:“自己一直以来的执着真的有什么意义吗?这场战争无论输赢,和他又有什么意义?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小人物——水墨画中不起眼的留白。”
白洺祖上世代务农,家境贫寒。多亏家乡的大家族所开设的私塾,他才有机会读书识字。从书中,他学到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并以此为报负。于是,他将走上仕途当成了自己的目标。不过,东汉入仕要通过察举与征辟,像白洺这样的寒门学子走入仕途的机会十分渺茫。他们大多只能在官僚门下当个门生,希望能求得个被举荐的机会。但极大一部分人还是只能一生侍主,一生无为。白洺也去当过门生,却迟迟得不到重用。年岁渐长,他越来越消沉与惶恐。在无数个无眠的夜晚,他一次次地问自己:“我这一生当真只能如此了吗?百年之后,又有什么能证明过我存在过呢?”午夜梦回,他也曾吟诵过“少年不得志”、“行路难,行路难”之类的诗句。公元188年,刘备发榜招兵。此时白洺已经虚度了28年的光阴。但这次招兵让他看到了实现抱负的另一个希望——弃笔从戎,在战场上实现自己的人生意义。于是,他义无反顾的走进了自己的戎马生涯。
如今,48岁的白洺正躺在刘备、孙权联军的营帐中。年岁的增长没有冷却他渴望有一番作为的热血。这天,乌云重叠的天,血液般赤红的土地以及周边肃杀的一切都给了他一种怪异的预感——他们将胜利,他将胜利。 营帐的气氛几近凝固,主将的作战命令终于下达。白洺将手中的画卷放下,伸直脖子去听自己的任务。他听到自己要乘装着柴草,灌着膏油的小船向曹营的二十余万大军开去,然后在距乌林两公里的地方将船点燃,再借着风力冲向曹军连接的船,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为联军的进一步进攻提供条件。他知道此去凶险,但他不惧,因为他宁愿死于抱负,也不愿在一生碌碌无为后怨恨地合上苍老的眼皮。
经过紧张的筹备,作战开始。十艘轻便战船同时向对岸出发。白洺伫立在其中一艘船上,眉头锁得很紧,生怕自己会有一点纰漏。寒风席面,他想到了吟诵“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荆轲,此时的江面也与荆轲的易水那般寒意弥漫,他此刻也如荆轲那般终已不顾。很快,船就行到了计划的点火点。只一声令下,十艘小船全部点起了火。在柴草和膏油的助燃下火势越来越大,一团火向着曹军的船冲去。那时,火焰蔓延开,已烧到了岸上,连绵的大火仿佛一条火蛇。呼啸的风声,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敌军的叫喊声、求救声,欢呼声混合在一起。火光染红了空气,江面倒映着火光,加上赤壁的赤红的土地,水面与岸上的红色相连,将那时的赤壁变成了火红的修罗地狱。计划的顺利实行让白洺兴奋极了,他看到曹营的一片火海,看到曹军几乎溃不成军,心中升腾起成就感。他呐喊着,打斗着,去得到更多的胜利。
突然,世界安静了,白洺似乎只能听到自己苟延残喘的心脏的心跳声。敌军的长矛刺破了他的铠甲,深深地钻进了他的胸口,凉意从心脏蔓延到全身。身后,战友们乘胜追击的喊杀声逐渐清晰——他们胜利了!仍温热的血液不断淌出,他彻底地倒下了,不能去享受最终的胜利。模糊间,最爱的画在他的眼前徐徐展开,给了他一份宁静。他想起了自己那个被嫌弃的问题:“这画的留白与景物哪个更重要?”他想自己已有了答案:它们同样重要。景物固然突出,但没有留白的衬托,画作就少了意蕴。在这场战役中,如果没有自己这样的留白,又何来这般绚丽的胜利呢?火光依旧热烈,在火与热的葬礼中,白洛带着自己苦苦追寻的满足感死去。他的胸前出现一朵暗红色的花,花不断绽大,在历史画卷上留下微小却不小的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