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眼中,瓦蓝瓦蓝的天是被装在乡下院子中的大水缸里的。母亲拿瓢子舀起缸里的井水,水缸里漾漾波纹,倒映着粼粼云点,那实属最美好的时节了。
得空徒步走了走故乡的路,脚下再不是尘土飞扬,更没有铺满石子,丛草乱生。厚重的柏油下沉淀着最粗犷的土地,被封印了的牛车轱辘的印子在我心里却分外清晰。还是那亩田地,站在地头,好像看到了父母昔日在地里劳碌的身影。春种秋收,而夏,供家里几个弟兄用来坐享其成。
我始终分不清楚家里谁是主事的,父母老俩口子的界限并没有划分的那么清。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在田里劳作的甚是多。
等到我和哥哥几个都到礼拜天时,随着父母到了地里,也来“忙活”,我只记着我自己拿了地间的玉米杆子去与假想的敌人作仗。到了午时,一家子往阴凉里一坐,啃着手边新鲜的胡萝卜,燃起火堆扔几个土豆进去,美滋滋的。每每这个时候,母亲又开始教我认字了,“来,甜毛,东南西北都识得了吗?给妈在地上写一下,”我草草应付,便缠着三哥去隔壁地里“偷”梨了。
一天的劳作要在日落时方能结束,我坐在驴车子的最里处,哥哥们吆喝着将驴赶回家。父母回的最晚,步行着说着闲话,现在想想,竟是浪漫的很。就算现在,有夕阳,微风伴着的散步可是忙里偷闲才能得来的。回到家母亲备着饭,父亲从泡着小蛇的酒缸里斟一盅白酒,夹点儿小菜上了炕。我霸占了播着动画片的电视机,沾沾自喜。
电视机与我之间,老是母亲来回走动的身影,我左探探,右瞧瞧,为了可以完整连续的看到电视画面,干脆站了起来,倚在父亲肩上,专注的看着。这时,父亲就咂一口酒,说道:“到了7点就换台,要看新闻的!”我当没听见,所以从不支声。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其他俩个哥哥,按年龄来讲,大哥也青春期了,他定不会同我争什么。更有可能,他是拿着录音机,坐在院里的台阶上,听着磁带里的歌,想着某个姑娘…
长到这么大,我最信服的真理是“岁月不饶人”,虽说物是人非,可那物也终是变化了。迁到大院子里后,是另一种快乐,却再不是同哥哥们的。太多时光去的匆匆,除却戏耍,更深刻的便是母亲对我的教育。
常言道“严父慈母”,我的父母却好似不同。父亲宠我宠的不成样子,母亲却看管的极严,物质上从未亏待过我,但学习上,却从不放松。这像是很久远的事了,那个时候,母亲还力所能及。当在叛逆的时候,听到最舒心的话便是他人劝慰母亲的:“不要将自己的愿望强加到孩子身上”,现在想想,却是枉了母亲。母亲在校时间并不比我父亲长,这倒与母亲的家世有关。但对于我,她却教的有板有眼,在路上让我识物,在家里教我读书,早晨我一睁眼便是在数窗格子的档儿中度过的。所以那记忆,带着母亲尚未年老的容颜,永远留在了老屋。
至此,已十多载,中间有太多变故。我再不会跟哥哥们抢电视看,也不会倚在父亲身旁装糊涂。总是忽略那段过分叛逆的时光,父母的双鬓像是在那时被霜染白。待到我们弟兄们都平心静气时,才发现父母再不是那般精力充沛的年纪。得空回家的我只听到父亲的咳嗽声和母亲忍着难受的语气。这么一大家子,是个太重的担子,压的老俩口疲惫不堪,就算我们做后辈的再不愿承认现实,但他们脸庞的纹路却明确的回击着我们。
我的脑海里,一直想着那一片土地,除去肆无忌惮的欢声笑语,更多的是父母那尚未老去的容颜。如今课业不如以前紧张,却是徒增了与故乡的距离。回到家时,却如同作客一般,被“款待”几日,便起身离开了。
夜晚偌大的院子里俱寂的如同睡去,只有俩间挨着的房屋亮着灯光,一间屋里,我和母亲同姥姥说着闲话,另一间,电视屏幕的荧光衬着父亲那再不精神的脸庞…当我踏进屋里,就算是7点,父亲也总会问:“你想看什么,自己换吧,”每每这时,便眼眶一热,昔日的情景历历在目。时光带走了一个人的倔强和执着,到父母这个年纪,只求平淡了。
记得年少时,多次问母亲道:“妈,什么是幸福?我现在算是幸福吗。”母亲听后,敲敲我的脑袋,笑道:“傻娃娃,你怎么就不幸福?爸爸妈妈都在,哥哥们都这么疼爱你,你还嫌不够呢?”
当时的我似懂非懂,现在却是懂了。幸福不过是圆满,不过是平安,不是用财富装饰,不是用权利包裹。红灯酒绿里太多的人孤独痛饮,纵情声色只是为掩饰如海潮般的寂寞,而我,即是背井离乡,却也知自己并非独自一人,自有那安心去孑然一身的快乐。
心底再凉,仍有故乡那一片热土;回家再晚,总有俩双盼望着的眼睛;再执拗,还是会融化在端上来的热菜中;再冷漠,也还是会消散在刻意压低的咳嗽声里…所以,我无时不刻在殷殷期盼,望父母健康,守住那片我热爱的故土,供我休憩。
若我是那一朵云,风会吹散我,雨会浸湿我,飘飘荡荡,我仍要义无反顾飘回到故乡,那个有父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