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

八十年代,看露天电影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一件最快乐的事。别说孩子了,那时候,大人们也似乎只有这么一个较为隆重的娱乐项目。

露天电影的魅力不仅表现在电影中,也表现在电影外。有电影的那个下午,家属院里早早就沸腾开了。年轻的媳妇们早早开始准备晚饭,上学的孩子们放了学便开始懂事地趴在那里写作业。平时不常聚在一起的人们,摇了大蒲扇三五成群不时地攀谈着。

这一晚上,似乎任何事情都可以放在一边,人际关系也显得更为和谐,或许这才是露天电影真正让人着迷的原因。

通常放映电影的当天下午,家属院的大喇叭会通知一下,晚上要放映什么什么电影。不过在通知之前,有消息灵通的孩子就早早搬了小板凳去旷地里占地方,这一来,大家就都猜个八九不离十,赶紧跟着效仿,回家拿小板凳出来占地方。等到大喇叭通知的时候,旷地里已有了不少占地盘的小屁孩子在守卫阵地了。

拣根树枝在地上划了界,几个板凳在四边角一放,就算占好了自己的地盘。空地是有限的,尤其是那些视线好些的好位置更为有限,随着占地盘的孩子不断增多,先前占好的地盘界线在不断内缩。

到了晚饭时分,这种争夺几乎进入白热化状态,各家里负责占地方的孩子们连晚饭也顾不得回家吃,于是家里便有人吃过饭来替换。那时的人们太渴望外界消息,电影成了另一只观察世界的眼。

放映露天电影的场地,地方空旷,容纳的人多。在场地的一头立上两根粗粗的剥了树皮的杨木,(杨木脚下还压两块大石头以防被风吹倒)中间缚上一块大幕布算是银幕。

六七点钟,夜已全黑了,场上早已坐满了密密匝匝的观众,长条板凳、小椅子、简陋的小马扎、甚至是一块大石头、几块垒起的方砖……总之观众的座席是五花八门,只要能承受屁股的重量就行。

放映机一般架在银幕的正前方中央的位置。紧紧围绕这一圈的地方可谓是观赏电影的“黄金宝地”了。早去的人急急要占的也就是这个地方,因为机器并不预先架好,所以只能自己估计着最正确的位置。夜色更浓了,场上已是嘈杂一片,大家伸长脖子等着放映员的到来。

终于,放映员拎着个铁皮箱子,扛着机器笃悠悠地出现了,全然不顾大伙儿万分焦急的心情。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直达中心位置。架好机器,一切准备就绪。

几束强光射向银幕,诺大的场上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放映机发出“嗞嗞”的响声——电影开始了……

露天电影如同一个气场,所有进入的人都感染着来自它的欢乐。那里有神话故事如《大闹天宫》;有表现经典爱情的《梁祝化蝶》、《天仙配》;有反映农村新貌的如《农村新事》、《芙蓉镇》、《人生》;有反映新旧社会变化的如《白毛女》、《城南旧事》;更多的是反映不同革命战争体裁的,如《高山下的高环》,《小兵张嘎》、《乌龙山剿匪记》《敌后武工队》、《洪湖赤卫队》、《地道战》、《铁道游击队》、《十日》、《永不消逝的电波》等等,还有国外的一些译制片如《列宁在1918》、《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虎口脱险》、《办公室的故事》等。这些电影大体上到现在我都还能记得,甚至某些细节清晰如同昨日。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时在正式电影放映前,一般都要播放一段纪录片。内容都是有关基本生活的,比如用电、防火、灭鼠等有关常识,时间通常在15分钟左右。这个环节设计到今天看来都是非常科学与人文的,所谓普及科学,寓教于乐。

记忆中,最让我难忘的经历是在看完《画皮》后走在回家路上时那没命的狂奔。而电影散场后以家庭为单位的手电筒群也是我喜欢电影的一大情结。

起初,大家只是按照惯例讨论着电影中的情节,后来大点的孩子就恶作剧地一边快跑,一边怪叫“鬼来啦,画皮来啦”。一时手电光乱晃,小点的跑不动又唯恐掉队,急得直哭,瘆人得厉害。而大家越是深一脚、浅一脚越是觉得有人在追赶,一时怎生一个“恐怖”了得!到家时,衣衫尽透,心跳如鼓,那种兴奋有之、害怕有之的情绪让人终生难忘。及至后来,与先生交流此事,先生只问了一句:你在怕什么?我想了想,回答道:应该不是鬼,而是害怕被同伴抛弃。

这是最害怕的一次经历,最感动的则是《梁祝化蝶》中梁山伯与祝英台在闪电中最终完成了他们对爱情的誓言,双双化作彩蝶飞舞人间的镜头,这个看似悲剧的结局让我感到了一种温暖。其实不管是哪一类电影,在当时贫乏的文化生活中,都给了我启示与力量。

正如《高山下的花环》中那个老妈妈在痛失儿子后想的还是不给部队增麻烦。在与儿媳妇相互搀扶着离开部队时,我看到了中国母亲人性的光华与美丽,我的泪没有不流的理由。平凡的人有了金子般的心,便也是不平凡了。

而如刘晓庆、潘红、张瑜、龚雪等最初的明星也曾是露天电影场上的主角,其实还有一些老一辈的艺术家,他们或许从来不曾大红大紫,但他们曾给我们欢乐无数。

有时碰上去得晚了,正面的“有利地形”都被占得满满的了,那就索性跑到银幕的反面去看,就是人物的动作反掉了,比如原来是右手拿枪的,现在变成左手拿枪了,其它的效果还都是一样的。而且因为看“反电影”的人少,尽可以找个最佳位置欣赏呢!

  电影散场后,刚刚还满满一场地的人立刻作鸟兽散,扛板凳的,拎椅子的,大声呼唤小孩的,杂乱的声音此起彼伏。

很快,这片空地上便空无一人,喧嚣像潮水一样渐渐退去,只剩下两根粗杨木孤独地矗在那里,还有场上七零八落的那些临时作凳子的石块砖头。免费的娱乐盛宴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了。而此时,夜更深了。

80年代后期,露天电影渐渐地消失在了这个曾经属于我们的舞台。能走进电影院看电影曾一度让我们充满了自豪,如今,这种感觉更多地变成了束缚。我们慢慢长大,回忆起这段难忘的经历,我想说:露天电影给了我多年的光阴,我还给它的,是一生一世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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