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愁深深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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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你;

如果我没有喜欢你,是不是就不会嫁给你;

如果我没有嫁给你,是不是就不会悲别离。

引子

夕阳已经落到苍茫的青山后面,却迟迟不肯沉下去,将橘红色的余晖从山峦影线后迸射出来,天边瑰丽如画。

在这个安静祥和的水乡小镇里,家家户户这个时辰已经开始吃晚饭了。一些富有的人家已早早的点上了烛火,与家人共聚厅堂,聊家常,享天伦,其乐融融,一派祥和幸福情景。

而有那么一处偏僻萧条的院落里,与这个小镇的生机勃勃相比起来,显得那么突兀孤寂,死气沉沉。

这是一处萧条阴冷的院落,庭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沧桑的有一定年头的梨树,很粗壮,似乎得两三个人才能合抱起来。

树上沧桑斑驳的痕迹很明显,暗灰色的缝隙中夹杂着点点青苔。

细看的时候会发现,树干上有一串人为的痕迹,刻写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苏梨一脸漠然地躺在檀木雕花大床上看着床下的丫鬟们瞎忙活,熬药端药,甚至贴心丫头苓儿还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支百年老参想来吊命。

苏梨想抬起手臂来推开,可是费了半天力气也没有抬起来,苦笑一声,动了动唇哑着声道:“苓儿,扶我起来,去窗边。”

沙哑的声音像一架破损漏风的手风琴,刺刺拉拉,格外难听,与女子年轻的容貌极其不符。

丫鬟们听到这个命令纷纷停下手里的活,齐齐瞅着大丫鬟苓儿,听她指示。

苓儿心疼的看着自家姑娘这个模样,想要劝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叹了一口气,挥挥手,便上来几个小丫头一起扶着苏梨向窗边美人榻上走去。

短短几步路,偏偏走的像一生那么长。

苏梨如愿的躺在了美人榻上,眼神示意丫鬟打开窗户。

看着窗外掩映在日暮中的梨树,依旧那么遒劲富有生机,枝头的梨花在还带着冬寒的风中摇曳,随风纷纷扬扬洒落在院子里,隐隐约约之间,苏梨似乎又看到了那树上斑驳的字迹。

苏梨动了动唇,一张一合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苓儿看见自家小姐似乎在说什么,就俯下身子去听,只能听见零星的话语传来“沈瑾言,今生…死亦…不…同穴!我…不要…遇见…你…”

话还没有说完,便没了声音。苓儿抬头看去,自家小姐已没了气息,憔悴的脸庞上落下一道道清泪。

室内默了有几秒钟,便传来丫鬟们声声悲怆的恸哭声。

窗外的梨树,随风依旧摇曳,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

苏梨遇见沈瑾言的时候还不叫苏梨,叫苏落,是江城县丞苏羲之的小女儿,那时候她的脸上有个疤痕,约摸一枚杏子大小,从左眉尾到发根处。

那是小时候苏梨救一个差点被马车踩到的小孩时,摔到了满是沙石的地上被硌伤的。

苏梨一直对这个疤痕满不在乎,从来不去修饰它或者去遮掩,甚至还引以为豪,认为这是她救人的勋章。

可是当她遇见沈瑾言的时候,她开始不自在,总会不自觉地用手去遮挡,或者偏着头用皎美的右脸对着瑾言。

这是苏梨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讨厌这个疤痕。

沈瑾言是江城富商沈家的独生子,沈老爷妻妾成群,但是儿子却只有一个,其余都是女儿。

沈瑾言自自然然是沈家的宝贝疙瘩,沈老爷虽然爱极了这个唯一的儿子,但在教养方面却丝毫没有落下,把儿子培养成了江城男子中的佼佼者,闺中女子良夫佳婿。

苏梨那次在家缠着苏丞要祛疤,死死哭闹。对于这个苏丞可是很乐见的,以前就想找名医来祛疤,可是这丫头偏偏不要治,说什么见义勇为的勋章,现在终于知丑了,唉,看来女儿长大了。

这一年,苏丞为苏梨招了不少名医前来医治,终于让苏梨摆脱了那伴随她多年的伤疤。

同年,苏梨觉得自己宛如新生,故改苏落为苏梨。

这一年,苏梨14岁,沈瑾言16岁。

缘分天注定,姻缘父母谋。

当苏梨16岁的时候,苏丞开始担心女儿的婚事。

苏梨心里是住了一位少年的,可是那位少年至今没有来向她提亲,苏梨等了又等,还是没有等到,渐渐有些心灰意冷。

年少时的感情如绚丽的烟花,灿烂美好但却又易逝。14岁那年的事,就像一道烟火曾经绽放在苏梨的心房,但却短短一瞬,就像很多人的初恋,容易夭折,热恋过后嫁娶不相干。

苏梨想,我等你到16岁,如果你还不来,那我就嫁人了。

在苏丞和娘亲的百般言语折腾下,苏梨终于妥协了,决定抛绣球招亲。

苏丞一开始是不同意的,认为自己堂堂一县之主的女儿怎么能像风俗女子一样抛头露面,用这种肤浅草率的方式定亲呢?可是架不住女儿的坚持。

苏梨像那个年纪大多数女子一样,对未来的夫君是有幻想的,但是又有着那个年纪青少年的叛逆,不想按常理来定亲,选择了抛绣球这种骇人听闻的方式。

苏丞宝贝小女儿要抛绣球招亲的消息一瞬间就传遍了江城,大家都热切关注着这个事,尤其是一些家中有青年的人家纷纷开始给儿子整理行头,打扮收拾,都想做县丞家的乘龙快婿,享受荣华富贵。

到了抛绣球那天,苏梨早早就被嬷嬷拉起来打扮。

苏梨是极美的,白如羊脂的皮肤,小巧的瓜子脸,一双狭长妩媚的丹凤眼,粉嫩玲珑的朱唇,一袭乌黑及腰长发,浅笑回眸之间风华毕现。

在嬷嬷的精心打扮之下,更是美得炫目。

一身水红色的束腰百步流苏裙,同色的发饰绾起一个飞仙鬓,斜插一支梨花金步摇,眉心贴有梨花朱红鈿,圆润小巧的耳朵在水红色流苏耳坠映衬下更加夺目,华美的衣裙随着苏梨的行走而摇曳,如同一路盛开的血莲,艳丽而炫目。

那一天江城可以说是万人空巷,全城人都有默契的聚集到了江城的飞仙池,观看苏梨的抛绣球。

当苏梨真正站在抛绣球的站台时,下面的群众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和谐统一的抽气声,大家想要抢到绣球的愿望也更加迫切了。

苏梨看着站台下面人头攒动,一个个如渴求猎物的饥渴眼神望着自己,一向心大的姑娘这时候才意识到害怕和后悔。

苏梨想要转身离开,可是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做,自己现在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父亲,而是苏家的脸面。

硬着头皮,苏梨从身旁贴身丫鬟苓儿手里接过绣球,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绣球高高的抛了出去。

绣球脱手的一瞬间,苏梨想的是,这辈子就这样了,嫁猫随猫,嫁狗随狗,自己做的孽,自己得负责,以后再也不随随便便草率做决定了!

命运总是这样随时给你惊喜,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

似乎是柳暗花明,又似乎是上天的垂青,当苏梨睁开眼睛的时候,快要被眼前的惊喜砸晕过去。

在人头攒动里,一抹青绿色抱着火红绣球的人格外显眼,那熟悉的身影不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吗?苏梨想,老天一定是开眼了。

当人群散去,那位青绿衣衫的公子也被苏丞请到了正厅招待。说是招待不如说是审视,岳父审视未来女婿。

苏梨偷偷躲在偏厅里,透过门窗的缝隙向外看,果然,在那下首坐着的不正是沈瑾言吗?

他比两年前更成熟了,显得更有魅力了,曾经青涩的眉眼也慢慢长开了,俊美的容颜和儒雅温和的气质让他格外出众。

苏梨想,如果是嫁给他,那自己一定会很幸福的。

因为距离太远,苏梨听不到父亲他们的谈话,只看到他们谈了有两刻钟的时间,沈瑾言就离开了。

苏梨从偏厅跑出来,兴奋地对父亲说,我要嫁,我要嫁给这个人,我要嫁给沈瑾言。

苏梨忘了当时父亲说了什么,只记得他深深的望着自己问道:“你当真要嫁吗?非嫁不可吗?有那么喜欢他吗?”

苏梨不加思索坚定地回答:“我喜欢他,我爱这个人,我想要嫁给他,此生非嫁不可!”

父亲似乎一下子沧桑了许多:“好,父亲让你嫁,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做最美的新娘子。”

每个姑娘在出嫁那天都是幸福的,怀揣着梦想的,就像带着自己一生的承诺去赴这场以一辈子为期的约定。

婚礼那天,苏梨早早就醒了,在床上滚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等到了嬷嬷来伺候收拾。

那天闺房里来了好多人,有很多人苏梨已经记不得了,唯一有印象的是娘亲的谆谆教诲和离别诉语。

“梨儿,我的落落,我的姑娘长大了,要出嫁了,娘亲好开心,但是也好舍不得。落落,你在夫家要好好的和人家相处,别太任性,如果受气了,就回来……娘亲给你做主……落落……我的儿啊……”

说到后面,娘亲就收不住了,泪水像是不要钱一样刷刷地流,弄得苏梨也开始哭,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苏梨想自己是不孝的吧,到了现在才想起来舍不得生养疼爱自己的父母,越想越难过。

后来还是姨母劝住了娘亲和自己,苏梨一想到过了今天就是瑾言的妻子了,心里就像掉进了蜜罐一样甜。

府外唢呐声音响起,苏梨知道,瑾言来了,自己该走了。

那天苏丞嫁女的情景在江城的人口中念叨了好几年,那真的是十里红妆,刚嫁妆就是平常姑娘的十几倍,更何况聘礼,随手拿出来一样都闪瞎众人的眼。

火红的头巾随着脚步摆动,大红的绸缎连接着两个新人,就像月老的红线,紧紧将两个人绑在一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送入洞房

在婚房床边等待的苏梨是幸福的,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苏梨忘了到底等了多久,终于等来了一身酒气的瑾言。

一步,两步,三步。

苏梨透过头巾下摆,看到一双黑底红锦线镶边的靴子站在自己面前。

苏梨紧张的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扑通扑通的声音如鼓如雷。

等了良久,就在苏梨以为今晚就这样子站着过去的时候,头巾突然被掀了起来。

当头巾被掀起来时,时间似乎凝固静止了,苏梨头微颌,媚眼如丝,秋波流转,双颊绯红,含羞绽笑,那一笑明媚了烛火,羞涩了月亮,照亮了来人的眼。

苏梨羞涩的抬头看眼前人,清楚的捕捉到他眼中明显的惊艳,不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光华灼灼,如珠如阳般炙热地直直望向眼前人的眼中,那深藏的爱意呼之欲出。

随即苏梨便被压倒了,那些繁文缛节通通被扔到了一边。

随风波动的烛火,摇摇曳曳,正如那摇曳不定的床帐,见证了一对新人的幸福。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也是极幸福美满的,女子亭亭玉立,男子玉树临风,站在一起真的是天作之合。

苏梨在沈家也是相处的很好的,沈父沈母对于苏梨是很满意的,大家闺秀,知理懂德,相貌品行都是顶好的。

苏梨自小被苏丞捧在手心里长大,对于钱财等身外之物丝毫不看重,待人是极大方的,沈府上下没人不喜欢这位新少奶奶。

那段时间真的是苏梨和沈瑾言最幸福相爱的日子。琴瑟齐鸣,举案齐眉,你吟诗来我作画,你吹笛来我抚琴……

两人在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在府中偏僻的小院里的百年老树上刻下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誓言。

那时候的爱是真的爱,后面的恨也是真的恨。

苏梨一直以为他们能就这样一辈子幸福下去。

老天似乎总看不惯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人,总爱在他们最幸福的时候给他们一个晴天霹雳。

苏梨嫁进沈府三年,一无所出。沈父沈母开始着急,有了想要给沈瑾言纳妾的打算。

沈父沈母就时不时在苏梨面前各种敲打,想让苏梨主动提起纳妾事宜,这样才不会让苏丞迁怒。

苏梨是极为聪明的,自然是不愿意的,总是各种装傻充楞躲过一次又一次。

沈瑾言一开始也是极为不愿的,和沈父沈母各种争吵,就连和苏梨的房事也是极为烦躁的。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百密总会有一疏。

那天沈瑾言出府后偶遇了伊若雪,后又发生了一系列变故,所以便将人带了回来。

伊若雪人生的也是很美的,如若说苏梨是天边热情如火的太阳,那伊若雪便是那夜晚皎洁的月亮,格外的楚楚动人。

苏梨是个心善的人,对于丈夫带回来的朋友总是格外厚待,所以对伊若雪也是极好的,伊若雪也是一个妙人,和苏梨关系好的时候半只眼都不去勾搭沈瑾言。

沈父沈母又开始新一轮的催促纳妾事宜,苏梨想,自古夫妻都是这样过来的,爹爹是,公公也是。如果一定要纳,那就纳一个我信任的。

苏梨对和沈瑾言的感情有绝对的自信,纳妾人选想了许久终于相中了伊若雪。

在苏梨的百般劝说之下,伊若雪答应了。当苏梨将这个决定告诉沈父沈母的时候,他们是极其高兴的,可是苏梨却看到因愤怒而脸色黑如锅底的沈瑾言。

沈瑾言和苏梨第一次大吵了一架。

苏梨是极其委屈的,可是沈瑾言一点也不理解,反而各种责怪,最后争吵一发而不可收拾,沈瑾言拂袖离去,留下极其冷情的话:“好,你不是想让我纳妾吗?那我如你所愿,我纳!”

这一争吵一直持续到纳妾事宜准备好的前几天,苏梨不知道从哪得知了伊若雪是沈瑾言之前的未婚妻,一瞬间就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被玩弄。

各种感情交织在心头,有恨有怨亦有怪。

那天沈瑾言喝的烂醉跑到苏梨房门前,拍打着门,说了一堆的疯言疯语,大意是说我不纳妾了,我们好好的,我只要你。

苏梨一开始内心是抗拒的,没有开门,后来渐渐有些动摇,正欲开门时,发现门外的动静没有了,唤丫鬟打开房门,门口徒留下一个空酒瓶子,人已不见了踪影。

苏梨心有疑惑,便唤来院落门房丫头询问,得知沈瑾言被伊若雪扶走了。

那一瞬间,苏梨感觉自己心在滴血,可是心仍存有侥幸,便唤来苓儿陪自己去寻人。

当走到伊若雪的住所处时,苏梨有些犹豫了,缓缓的一步一步走到了门外。

室内灯火通明,两人交叠的影子在窗上隐隐绰绰,糜乱的声音从室内传了出来,苏梨身体开始颤抖,这才九月天啊,怎么这么冷呢?

最终苏梨还是没有进去怒斥他们,苏梨当时是想进去怒骂斥责沈瑾言的,可是她的骄傲与自尊不允许自己这样做,硬生生的忍下这口怨气回了小院。

那晚,苏梨一夜无眠,斜躺在美人榻上静静看着窗外那棵梨树,手边的热茶一盏换了一盏,由滚烫变为温热,再渐渐冰凉,就像苏梨渐渐冰凉的心一样。

后来沈瑾言就像消失了一般没有了动静,再也没有踏进过他们的小院。

天灾人祸日子还得过。

约摸半月后,到了沈瑾言纳妾的那天。

那日,沈父沈母似乎是为了估计苏梨的感受,所以府里内在没有太张扬,一切从简低调进行。

那天苏梨面上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在小院里静静地进行刺绣,一针两针,素雅的绢布上多了星星点点的梅花,苏梨想,真好看。

贴身丫头苓儿看到了,慌忙跪下按住苏梨还在不停上下的双手,带着浓浓的哭腔道:“小姐,小姐,你别绣了,别绣了,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憋着了,苓儿知道你难受,但是不要再伤害自己,小姐!你手上都是血!小姐,我们回家,我们回家!老爷夫人看到你这样会心疼的啊!小姐!”

苏梨看着眼前哭的一塌糊涂的苓儿,有些恍惚地伸出手,哦,原来手流血了,原来绢布上的梅花是血迹,怪不得我说心怎么这么疼呢?

十指连着心哪!

苏梨心里压抑的酸涩一股脑的全涌了出来,扶着苓儿的肩头,嚎啕大哭。

那一次是苏梨第一次大哭,也是最后一次大哭。

再后来,约摸有半年时间苏梨都没有出过院子,沈瑾言也没有再来过这里。似乎就连府里的下人们也都忘记了这里还有个少奶奶。

就在苏梨以为就这样平淡的过一辈子的时候,沈瑾言来了。苏梨自然是不见的。

可是沈瑾言就像扎根在这里了一样,天天过来,夜晚就歇在书房。

苏梨终究是心软了,她想,既然你还爱我,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机会,至少让我的余生不要这么惨淡。

半年不见的俩人就像干柴碰到了烈火,一点即燃,小别胜新婚,似乎感情比当初更浓烈了。

苏梨知道,不是比当初更浓烈了,而是两人相处更小心翼翼了,生怕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一戳即破,谁也不提过往,似乎不提就没有那个裂痕的存在。

苏梨想如果能这样过一辈子,那自己就算是做个傻子也是甘愿的。

可是天就是不让人如愿。

苏梨半年没有出院子,自然也是极闷的。听苓儿说,府里的落花院的菊花开了,苏梨心动了,也想出去看看府里现在的光景。

苏梨打扮收拾一番,心境虽然比刚进府时沉淀成熟了很多,可是却依旧钟爱红色,艳丽炫目的红色,彰显正室的红色。

一袭红色绸衣,略施粉黛,绾起高高的同心髻,一支白玉攢花簪斜插在乌黑浓密的发中,映衬的肤如凝脂,莹白温润,少了几分初为人妇的棱角,多了几分温柔,迈步而走,平添几分妩媚风情。

苏梨手摇同色手帕,便带着贴身侍俾苓儿出发去了落花院,一路行来,遇到的仆从皆愕然,众人的礼数不少,可是细看还是会发现态度少了分恭敬,多了分轻慢。

苏梨心知这样的原因,可是心里还是有点难受,略带威严地扫过众人,让他们下去,便漫步赏花。

可是走了没多久,便有些体力不支,吩咐苓儿去搬张小椅来坐坐。

苓儿走后没多久,苏梨便看到有一众人浩浩荡荡从落花院门口进来,为首的分明是那伊若雪。

伊若雪远远走来向苏梨问安,动作毕恭毕敬,可是眼中的挑衅分明那般明显。

苏梨不想与她有过多的交谈,便转身想走,可是伊若雪却突然一步上前拉住苏梨的衣袖,委屈地道:“姐姐是因为若雪怀了瑾言的孩子,心里不舒服,所以才不待见若雪的吗?”

一刹那,苏梨像是遭遇了晴天霹雳,整个人被炸醒了。脑子中只有孩子,孩子,她怀了瑾言的孩子!苏梨还没回过神,便又听到。

“姐姐,你不要不待见我,若雪愿意生下孩子后把孩子交给姐姐抚养,记在姐姐名下。”伊若雪又柔柔地道。

苏梨心里的火一瞬间被点起,抬起手臂把衣袖从伊若雪的手里抽回,狠狠地道:“谁要你的孩子!”便想快点离开这里。

谁想,明明没有用力,明明苏梨都没有碰到伊若雪,可是伊若雪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口中还惊呼:“姐姐!”

苏梨惊呆了眼前的这一幕,只见伊若雪身旁的一位妇人道:“少奶奶,若雪也是一片好意,你怎么能推到她呢?你不知道她有身孕吗?!”

伊若雪身边的人皆怒目而视,就连以前那些喜欢苏梨的下人们也是一副要为伊若雪打抱不平的样子。

这时候,不知道谁说惊叫了一句:“血!血!”大家都开始紧张,急忙把伊若雪抬着出了落花院。

一瞬间,落花院就只剩下苏梨孤零零一个人了。苓儿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苏梨面色苍白地站在菊花从中的样子。

苓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默默地陪在苏梨身边,一人一仆站成了两座雕像。

苏梨想,瑾言,你会怎么想我呢?你会相信我吗?只要你信我,我就原谅你,忘记过去,好好和你过日子,重新开始。

那晚,苏梨在小院梨树下喝着桂花酿默默的坐着,依旧是白天那身装束。

等沈瑾言面色痛苦的进来时,苏梨想,你终于来了。

苏梨还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沈瑾言,过了良久才道:“我没有推她。”

沈瑾言闻言痛苦的看着苏梨,用一种陌生的眼神道:“你怎么能这样做?她已经答应把孩子给你养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做?那也是我的孩子啊!”

苏梨像是被炸了毛的狐狸:“谁要她的孩子?!我说了我没有!你为什么不信我呢?你来这里是干什么?是想为你孩子报仇吗?”

说到最后,苏梨露出苍凉古怪的笑容,猛的拔下头上的那根白玉簪把它塞到沈瑾言的手里,握着他的手就往自己的心口扎去。

沈瑾言被苏梨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自然是不愿的,可是两人争执间苏梨被绊倒了,那根白玉簪正好扎在了苏梨的心口。

汩汩的血液流了出来,与苏梨的红色绸衣融为一体,有种别样的凄美。

苏梨嘴角嗜着一抹苍凉的笑意,看着沈瑾言震惊后悔的表情,就晕了过去。

等苏梨醒来的时候,眼睛还没有睁开,已经有了意识,听到一位医者在对沈瑾言交代:“幸好扎的偏离了一寸,不然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少奶奶身体只要慢慢养就能好的,就是孩子可惜了,不过少爷少奶奶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苏梨听到这里,才知道自己盼了那么久的孩子终于来了,只是来的不是时候,还没有出生就没了。心里悲痛万分,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眼尖的苓儿看到惊呼道:“小姐,小姐,小姐醒了!”

沈瑾言飞扑到床边紧紧握着苏梨的手道:“梨儿,梨儿,你终于醒了,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苏梨动了动唇依旧没有睁开眼睛,泪水流的更欢了,沙哑的声音自吼间传出:“出去,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你出去!”

沈瑾言不敢置信的看着苏梨,依旧不愿放松紧握着苏梨的手道:“梨儿,梨儿……”

苏梨沙哑的怒吼道:“出去!你若不出去,我就咬舌自尽!滚!滚!”

沈瑾言闻言慌忙放下苏梨的手,奔了出去。

苏梨听到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如枯井一般空洞,无波无澜,死气沉沉。

后来,苏梨终究没有再让沈瑾言进来房间一步。沈瑾言每日都会在苏梨门外站上良久。

一扇门隔着两个未亡人,明明是天下最亲密的人,偏偏却像陌生人一般。

苏梨知道沈瑾言在门外,但是苏梨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她再低头,自己的心也不允许。

苏梨也是在深门大院里长大的人,自然是清楚内宅里的勾心斗角,也知道伊若雪就是故意的,可是沈瑾言却偏偏相信了。

最让苏梨心痛的是,他居然不相信自己。

而压倒苏梨心里苦苦支撑想要解释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孩子没有了,那个自己盼了那么久的孩子啊。苏梨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苏梨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吧,不相见也就不会痛了。

我的余生就在这一片天地里,只是再也没有了你。

本来苏梨的伤口慢慢养着是可以愈合的,可能是那个秋天格外的冷,也可能是苏梨的心死了,那个早该愈合的伤口却迟迟不见好,反反复复。

加上小产,苏梨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后来还感染了风寒。

没有了求生意志的人,用再好的石药也是枉然。

在拖了长达半年之久的病躯后,苏梨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沈瑾言在听到室内传来的恸哭声时,一下子跪坐在地,明明不是感染了风寒吗?怎么会去了呢?明明还那么年轻,怎么就去了呢?梨儿,我的梨儿!

苏梨去世时刚满20岁,嫁进沈府4年。

后来,苏丞把苏梨坟墓迁回苏家祖坟,一怒之下以谋害女儿性命为借口沈府一家囚禁起来,此后十几年,沈瑾言再也没有出过沈府。

我是沈瑾言,我小时候有次在路上玩耍差点被马车撞到,是一个小丫头救了我,她长的很可爱,像家里年画上的小童子。

我听到她的娘亲喊她落落,我正想感谢却只能看见她们一行人的马车远远离去。

我想以后我如果有机会见到她,一定要好好感谢报答她。

在我16岁的时候,我外出游玩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姑娘,她总是不让我看她左脸,总是爱低着头,我想可能是她性格使然吧。

后来父母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伊若雪。我去见过她,清秀温柔,我想如果一定要现在成亲的话,那就是她吧。

后来,定亲之后,两人接触多了,虽然没有产生浓烈的爱意,但是好感也是有的,结为夫妻不就是这样吗?

在我18岁那年,听说苏丞的千金要抛绣球招亲,我是不打算去的,毕竟我已经是订婚亲的人了,可是耐不住好友的邀请,就想那一起去凑凑热闹吧。

看到苏家千金的那一眼,的确被惊艳到,还在怔愣中,谁想那个绣球居然从天而降落到了我的手中,我一下子成了苏丞的乘龙快婿。

当苏丞的下人请我去正厅谈话时,我就明确表示了我已经有未婚妻,是不可能再娶的,可是却拗不过苏丞在江城的权势和父母的百般劝说,我想既然这样那我就娶吧。

就这样,父母悄悄和伊若雪退了亲,也不知道父母许了他们什么好处,居然就那么轻描淡写的解决了。

婚礼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因为我感觉自己就像父母手中的提线木偶,什么事情都被他们决定。

可是当我掀起苏梨头巾时,我真的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了,我想如果妻子是她,那我也知足了。

后来,我们感情越来越好,我也真正爱上了这个姑娘,想要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当我在外遇到伊若雪的时候,对于她我是愧疚的,我想既然她有难,那我就帮帮她,就把她带回了府中。

可是苏梨却要为我纳妾,要我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这一点让我很愤怒,觉得她根本就不爱我,怎么能把我推给别的女人呢?

我和她第一次吵了一架,吵完后我就后悔了,可是男人的尊严不允许我去道歉,我就一直忍着,忍到快到纳妾的日子,我忍不住了,喝了许多酒,去找她。

可是她为什么不开门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第二天我看到身侧人是伊若雪的时候,真的被吓到了,我害怕苏梨不要我,我害怕见到她,所以一连半年我都没有踏进苏梨的院子一步。

后来,伊若雪怀孕了,我更是没脸见她。

当伊若雪告诉我她把孩子交给苏梨养的时候,我是激动感激的,我想这样就可以和苏梨一直在一起了,父母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伊若雪流产了,还是苏梨推的,当我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不信的。

可是那么多人都看到了,都说是苏梨的时候,我内心动摇了,我去找了苏梨,指责了她,觉得是她让我对伊若雪愧疚更深了。

可是我没想到苏梨那么决绝,她居然让我杀她,我真的是不想的,可是那簪子怎么就扎到了心口呢?

当苏梨昏迷的时候,我想,我不怪苏梨了,只要苏梨能醒过来,我们好好过,我们重新开始,让那伊若雪从哪来滚哪去,我们谁也别管了。

可是当大夫告诉我苏梨流产了的时候,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了,苏梨的性子那么要强骄傲,肯定不会再要我了。

我很绝望。

在后面的日子里,苏梨在房子养病,我在外面陪她。一天两天,一月两月,我想哪怕就这样陪着她一辈子我也甘愿。

可是为什么苏梨要走了呢?她还这么年轻啊!

在她出殡的时候,我想去送她,可是苏丞派人把守这府门不让我出去,我跪坐在门口看着她的棺柩离开。

后来我在府里天天借酒消愁。

有一天苏梨的贴身丫头苓儿来见我,告诉我,那个救我的小丫头是苏梨的时候,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我辜负了我的恩人,那个我一直想报恩的恩人,我觉得我没脸再活下去。

苓儿给了一瓶毒药,让我去陪苏梨。

我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可是为什么我没死呢?

我醒来看到苓儿的尸体安详的躺在我脚边,手边有一张纸条:“小姐那么爱你,你的确应该去陪她,可是我怕小姐黄泉路上不想见你,所以你还是好好活着吧,来生不要再去祸害小姐了,小姐就由我陪着!”

我苦笑又绝望地静坐着。

活着,这恐怕是我这余生能做的唯一的事了吧。

我是苏梨,在我还是苏落的时候我就爱着沈瑾言。

我爱他,我如愿嫁给了他,可是经历了那么多后,我恨他,怨他,可是依旧舍不得他死。

我怕他会自杀,所以安排苓儿在我死后去找他。

可是我又不甘心,所以让父亲在我死后囚禁他们。

我那么爱他啊,为什么不得善终呢?

如果可以,当初我不救他。

如果可以,当初我不遇见他。

如果可以,当初我不爱上他。

如果可以,当初我不嫁给他。

如果可以,……



(题外话:每个姑娘心里怕是都有一个古言梦吧,哈哈,首次尝试写古言,写的我脑细胞都没有了。这么长,你们还能坚持看完,真的无比感谢!有什么不足请大家多多指教!欢迎评论!欢迎点赞!欢迎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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