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从此他没有了家

出了娘胎到现在他从没沾过酒，可他听说过酒能解千愁，于是，平生第一次踏进了路边的一家小酒馆，花两毛钱要了一盘花生米一瓶二两半的烧酒，一口气喝完，一点感觉也没有，又要了一瓶，半斤高度酒下去还是没有一点感觉，可往事却一幕幕的出现在眼前。父亲被血淋淋搁在门板上，让几个叔叔抬回来，奶奶和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可父亲不到半夜就撒手人寰，连一句话都没留下。没过几天，又有一群人，在他家放下几袋米，给妈妈和弟弟换上了漂亮的衣服，妈妈搂着他和哥哥哭得差点晕过去，最后还是被生生的掰开，母亲抱着刚刚满月的弟弟被人抬走了，后来就一直渺无音讯，那年他还不到三岁，哥哥也只有五岁。幼年的他和哥哥跟着年迈的奶奶挨冻受饿，苦撑苦熬的熬了四、五年，奶奶也离他们而去了。从此，还不满十岁的哥哥到处给人家打零工，他也就开始在垃圾堆里讨生活，曾经为了跟狗抢一根骨头，被狗咬得遍体鳞伤，有一年大年夜因为羡慕多看了几眼隔壁邻居孩子穿的新衣服被一顿暴打，没了父亲的庇护，没了奶奶的关爱，没有人救他，也没有人帮他。想着，想着，泪水无声的往下淌。

他擦一下泪水，咬咬牙“再来一瓶酒”。小酒馆老板是个将近五十的男子，从他踏进酒馆大门的一瞬间，就用惊讶的眼光看着他。此刻看到他无声的落泪如雨，知道他心里有事，便轻轻的说了声，“孩子不喝了吧。”“喝！喝死了才好。”他低低的说着把刚刚得到的五张十元拍在了桌子上。“孩子我不是这个意思。”酒馆老板见多识广，估计他暂时还没事，放下酒瓶走到一边继续盯着他看。他拿起酒瓶，也不再倒杯子，直接把嘴对着酒瓶口，吱嘟吱嘟喝了一大半。这些天的遭遇又一幕一幕出现在眼前。他求职心切，就差给人跪下了，而那一家家对他客客气气的拒绝，特别是最后那位领导说出了实话，彻底阻断了他全部的希望。还有，这段时间，家里岳父岳母天天的冷言冷语和粗口谩骂，特别是岳父口口声声的“嫁到我家，嫁到我家”每一次都扎得他钻心的痛，让他觉得男人的尊严荡然无存。他虽然明白既然做了上门女婿就谈不上什么尊严，但内心深处，这份尊严感还是存在的，岳父作为也是一个男人，也不该这样天天的羞辱他。自己老婆也是天天冷着脸，开始还给他留一口冷饭或者两个窝窝头，还让他进屋抱抱大儿子，亲一下小儿子，每天的这个一刻是他最感安慰和全身心放松的时候。但没过几天，便一口吃的也不给他留，房门插上了不让他进，想要抱抱、亲一下儿子都不让。想到了儿子，他突然哇的一下大声哭了出来。这突如其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把老板吓了一跳，他赶紧跑了过来，一边拿起拍在桌子上的五十元钱卷了一下帮他塞在了口袋，一手拍着他的背“孩子，心里有事就在这好好哭一场吧，哭出来人就轻松了。”

这一场放肆的哭，他似乎要把自己这二十多年的苦难，屈辱和心酸一齐哭出来。哭得自己昏天黑地，哭得在场的人目瞪口呆。渐渐的他感到头晕晕的，嘴唇麻木了，手指象鸡爪似的抽搐着，渐渐的他的哭声低了，他猛地感觉到了周围人的围观，一个男人怎能在大庭广众这么的哭。

酒馆老板坐在他对面，一手捏着他的手帮他做着按摩，一手拍着他的背。“孩子，哭完了？好点了吧？哭归哭，哭完了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你还年轻着呢，不管遇到什么难处，都要放开想，人总得坚强的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抬头看了一眼老板，老板对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使劲捏了一下他的手，他在老板的眼神和微笑里，似乎读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怀。对，要坚强的，好好的活下去。他不能让两个儿子也走他的老路。为了儿子要坚强的，好好的活下去。

想到了儿子，他的心情突然急切起来，好几天没能抱抱，亲亲儿子了，今天一定要抱抱、亲亲儿子。他猛的站起来，对老板说了声谢谢便跌跌撞撞的冲出了酒馆。“你慢点，你家住哪里啊？我送你吧。”酒店老板在身后追了出来。“不用，不用！”他转身朝老板鞠了一躬，正好撞在了追赶出来酒店老板的胸口上。“谢谢，谢谢您。”

带着满身的酒气，他一口气冲进自家院子，推一下，房门依然是被从里面插上了。嘟嘟，嘟嘟，他敲门，嘟嘟嘟嘟，连续的敲门。终于开了一条门缝。“干什么？”“让我看看儿子，我想抱抱儿子”一股酒气从门缝冲了进去。“神经病，”门嘭的一下被关上了。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你想干啥啊？”门大开了，老婆扯大了嗓门喊着“我要看看儿子，让我抱抱儿子。”他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进屋里“滚，倒了霉才有你这样的父亲，你配吗？”一脚狠狠的踢在了他大腿上。“我要抱抱儿子”他发疯似的，一使劲把老婆推倒在地上冲进了房间。老婆尖利的叫声惊动了隔壁的岳父母，只见岳父操着扁担，拼尽全力朝他劈头盖脸的砸过来，他急忙伸手去挡，扁担头还是重重的砸在了他的上嘴唇，顿时血流满脸，岳母也冲上来一顿拳打脚踢，大儿子吓得哇哇大哭，跑过来抱着他的大腿直喊，“爸爸，爸爸”他想伸手去抱儿子，却发现自己的右手疼得一点力也用不上。

“又到哪里鬼混去了，简直越来越不像话，离婚！明天就离！”岳父把扁担重重的摔在地上，恨恨的丢下一句，转身走了出去。

经过医院检查，他的上嘴唇撕裂了一道口子，里外缝了十四针，上牙被打落两个半只，右手大臂粉碎性骨折。

自幼被狗咬得遍体鳞伤的印记，被邻居打伤和这次被岳父打残的烙印，至今留在了他的身上，更深深的烙在他的心头，印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他就靠着那五十元，治伤、活命。想儿子不敢去看，想未来的生活，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离婚判决也很快下来了，法院以他没有抚养能力和小儿子还在哺乳阶段的理由，把两个儿子都判给了女方。但是判决书也写明了，他有随时探望儿子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