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是一只兔子的名字。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当然这是句废话,我们都知道夏天一般是炎热的,可我就爱说废话,以及这则日记也全是废话。
在北湖公园和临时住在我租的房子里的租户们,也就是我堂哥,她女朋友以及她的同学。在这里我简称为挫,瘪,矮。
挫瘪两人正经历爱情的撞墙期,分手数月之后还难舍难分,藕断丝连。挫这人,巨蟹座,而且是多个行星落在巨蟹座。恋旧,恋家,与前任最纠缠不清的星座,没有之一。这不,分手了还替瘪找工作,暂时把他的房间让出来给瘪住,自己却睡沙发。这不是爱的话,我也不晓得啥是爱了。
在我这个热爱八卦的媒婆撮合和他的死缠烂打之下,他们成功地又在一起了,不过这是后话了啊。此刻他们还是“兄妹关系”。
而矮这个女的,我极其看不爽,小气至极,收她的房租令我跳脚挠头。但被我看不爽不是啥大事,我看不爽的人可多了。小气的,磨叽的,说话阴阳怪气热爱给人挖坑的,猥琐的……等等等等。我要是再写下去,可以写上那么几千字。由此可见,我是个公认的,刻薄的人,且特别喜欢翻白眼。一想起这个矮,我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
湖边卖唱人的歌声和吉他声,混合着行人来去发出的只言片语。橘黄色路灯闪烁,黑洞洞的夜空有莹白的星星点缀,人们漫步在湖边。有卖糖葫芦的小贩,眼神左顾右盼。盼着顾客摘下红色素糖精包裹着没洗净或烂或青涩的果串,顾着城管突袭做好准备飞奔。还有算命的,卖廉价衣物饰品的,各种七七八八的小摊子。
我和矮不约而同地奔向贩卖宠物的小摊子,她捏着嗓子说:“好可爱啊这些小兔子小猫咪~”
我情不自禁抖了抖,用手抚平鸡皮疙瘩,蹲着看蜷缩着的兔子和猫。然后她又开口说话了:“我可真想养只可爱的小动物噢~我觉得我很适合养小动物呢~”
她嘟着嘴巴,扫了扫稀疏的刘海,努力瞪大她并不大的眼睛时。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嘴里念了两句消气的咒语。“法克法克。”
接着仔细看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们,也许我很矫情,我看不得这样的画面。被囚禁的小鸟,身长羽翼,却无法翱翔。生来便是作为食物养大的猪崽,懵懂无知的眼神,等待它的是待宰的命运。以及没有自由的猫,被当做人类的附属品,关在方块大小的房子里,度此余生,完全没有任何选择。这太残忍了,虽然我做不到完全不吃肉食,做不到让所有动物都回归大自然,但让我也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它们就是应该被这样对待。
当然肯定会有人说,宠物被人类圈养安全会得到保障啊,不用忍饥挨饿,不用四处流浪,不用担心会被猎杀。可人类怎么就认为,被割阉,被当花瓶,当玩物,是一件幸事呢?也许是我狭隘阴暗,可我是真心觉得,不能够选择结束的爱,都不是爱。不过让它们有选择这个前提不成立,因为我们压根就不晓得小动物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没有人买,就没有人去特地捉来卖,这些兔子每隔一个多礼拜就会死很多,因为很多小兔子还没断奶就拿出来卖了,或许我们不购买宠物而是领养会比较好。”
“可是~人家也不知道到哪里领养呢~”
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嘴巴不受控制地冒出一连串话: “你最好给我伸直舌头说话,不然我把你肠子都扯出来打结。”
她被我这句话给震慑到了,默默的闭了嘴。
忽然我发现了一只眼睛比其他兔子大一倍的灰兔子,与其它不同的是,它好像时时刻刻在受到惊吓。歌声对它来说是平地惊雷,人类的话语声是咆哮。敏感纤细,让我感觉和我好像。但我记挂着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那句话,便忍住想养它的心。而且我工作也很忙,一天下来经常累到倒头就睡,在炸鸡店上班总是很迟才下班。我也无余力再养一只兔子,养自己都够呛。
和矮一起走到挫瘪两人坐着的哪张长椅上,扬扬头示意回家了。我们四人各自回房间,矮和瘪睡一个房间,我睡一个房间,挫睡客厅。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不断映出它明亮却惊恐的神情,连书都看不进去。我长呼一口气,看了看时间,还是九点钟,公园里小贩还没收摊。
喘着粗气跑到公园,捂着阵痛的肚子对老板说:“兔子,多少钱一只?”
老板坐在塑料凳上,粗糙的手上布满因常年劳作洗不掉的黑线,比出了二,再比了个五。
“25?”
他疲惫地点了点头。
“今天没卖出几只,你这是第一只。我算便宜点给你吧,二十五送笼子和几包粮食。卖完这只我就收工回家了,我老婆在等我回家呢。”
我抱着灰兔子小心翼翼捂着肚子走回家,揣在怀里生怕车辆往来声和人群嘈杂声吓到它。
我推翻了所谓的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论,因为我不忍心看它就这么死去。我需要它活着,为了我那虚伪又微不足道的善良。
家住在六楼,每次上下楼梯都会腿酸。更别提我那时候焦虑症很严重,严重到去上班走到了一楼,突然不确定门关没关,又跑到六楼去推一推门看锁紧了没。如果不这么做,我一整天都会被锁没锁门这个问题给弄到焦躁不安。
类似于此的事还有很多,比如累到要死了,却会因为没搞卫生而一直焦虑。就算一直忍着,哪怕到了三更半夜也会睡不着爬起来把卫生给搞了。
当然,更多时候我都是累到躺在床上哭累然后睡着。
我以为它可以治愈我,至少可以让我温柔那么一些。可我错了,就像是试图用生孩子来解决所有情感问题的夫妻一样,孩子会成为你们吵架的源泉。而我没有伴侣,独自一人扶养它。所以我跟自己吵。它做的让人抓狂的事不外乎是,到处上厕所,吃饭挑食,不亲人,放出来就往角落里跑,脾气不好乱咬人,还和老鼠厮混在一起偷我的东西。
如果它是人类的话,大家肯定能理解它这么狂躁和敏感。毕竟它的养育人也很狂躁加敏感。猫生猫,狗生狗,神经病的女儿会发神经。
但它是兔子,所以我不认为是我的错。说实话,前一个月,我发誓,我用尽了我这辈子模仿的也好,硬装的也好,反正是不属于我的温柔对它好。
我甚至还潜伏在某个养育兔子的大群,天天学习知识。当时我穷的连公交都不舍得坐,天天花二十多分钟走路上下班。但我给它用新发的工资买了一个大笼子,水壶,兔子厕所,防球虫病的药,一大包饲料,对当时的我来说超级贵的苜宿草,以及干果干蔬菜零食。可谓是,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输气势,别家有的,它也有。
每天上班担心它饿着,不能按时回家还要嘱咐他们喂它。他们说它咬人,我还为它辩护,说肯定是你们侵犯了它的地盘,虽然它是小动物,但也有领地意识好吗。
然后有一天,下班回到家,累到整个人都没力气说话。抱着它一下一下地抚摸,让我觉得很奇怪的是,明明我没有在它面前表现过偏执,也没强迫它做过什么事。可它就是害怕我,和我不熟,宁愿和老鼠厮混在一起,也不愿意给我个好脸色。
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像是一片赤诚温柔喂了白眼狼,又像是爱而不得的恶毒配角咬牙切齿。还像是辛辛苦苦养育大的姑娘,结果她和你的仇敌同结连理。老鼠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的花不晓得被老鼠祸害了多少株,怎能不恨地牙痒。而它这个窝里反!还给老鼠当垫背,帮着它们偷我的花生米!若不是有天夜里亲眼所见,我是断断不肯信。
再后来我就把它放养在阳台,它做了以下好事:咬断了冰箱电线,咬烂了桌子一脚,所有进来我家作客的人皆被咬过。后来有一天它咬了我,我痛地直流眼泪。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对它敬而远之。
它咬断冰箱电线那一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打了它两下。它立马回头就咬我一口,气的我抓住它就直呼巴掌。打完之后又抱着它痛哭,活像打了偷了钱的孩子的母亲,恨铁不成钢,又恨自己教育失败。当然这些行为是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时进行的,不然大家会抓住把柄骂我神经病戏精。
在快辞职的时候,我也决定不在这个城市生活了。那么我就面临一个决定,是把它放归山林,还是带着它,我们互相折磨。
突然就做不出决定了,或许我恨过它,被它治愈过,也累到不想理它过,但更多的,是同病相怜。它其实就是我,两个相同性格的动物待在一起,最熟悉也最能刺痛对方,因为都深知对方最痛的点在哪儿。
然后悄悄把它揣在布袋里,坐城际大巴车回了镇里。那是我觉得她最懂事的时刻了,整整两个小时,没有吵闹,没有撒尿拉屎,就静静地看着我。或许它察觉到了我的心思。
后来事情不知怎么就解决了,我爸闲赋在家,见我抱着兔子回家,兴冲冲地就开始了他的养殖大业计划。
“我会去借只公兔子,让她生小兔子,然后我们的后院就可以全部养兔子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只说了一个条件。
“随便你,不过你无论如何都不准杀她。”
时间拨到现在,上个月我在家时,望着鸡鸭兔成群,以及屎尿横飞的后院。寻找大咪的身影,可她生的娃,一个个都是灰的,而且都和她差不多大,我分不清哪个是她。走近兔群,立马都散开,只剩一只身上毛发稀疏,眼睛很大的灰兔子站在那处。兔子每次生育时,都会扯下身上的毛来做小兔子的窝。而据我爸所说,大咪已经生了好几窝崽了。瘦的不成型,毛也掉的差不多了,眼神从以前的惊恐焦虑,到现在的疲惫平静。甚至连人靠近她,她都不害怕了。
我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背,像从前一样。
可我们都不像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