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车吧!我不骗你,这车和你同路,还能送你一程!”我把手递给眼前的这位真诚的男子,一下子就踏上这辆驶往南方的列车。
“谢谢你的咖啡与饼干。”他坐下后对我说,我礼貌地回应,点点头,移了移身子,给身旁的人空出点地方,列车拥挤的很,嘈杂着听不明白的异国语言,空气中弥漫着这南美湿热的空气,让人呼吸感到浑浊。这是2000年的初秋,哥伦比亚的圣菲波哥大,我一路南下,去往那个名叫合恩角的地方。
是在那拥挤不堪的候车厅,我看见这张与我相似的亚洲面孔的。看起来他很潦倒,身材颀长,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衬衫像是挂在这单薄的身子上,他的头发凌乱不堪,眼睛却炯炯有神,我摸了摸自己口袋里仅剩的几块钱,走向了站台边的小卖部买了一杯咖啡和几块饼干,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他见了我,眼中显得很激动,更加焕发着光彩了,赶紧接过了我手中的东西,不停地道谢。这时我才知道,我们来自同一个国度。我与他站在这大厅的一个角落,两个单薄的人,在人群中也是似有似无的,我们你一言我一言地交谈着,好似没有目的,只是我告诉了他我要去合恩角,他告诉我那个地方叫做“世界的尽头”。
列车咣当咣当着行驶着,从黄昏驶向夜幕,当最后一丝阳光也隐匿在地平线之下时,我开始盼望满天繁星。我的位置靠窗,他坐在我的对面,他一上车就开始打盹,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我一直没合眼,看着窗外消逝的风景。此时,列车已经驶出圣菲波哥大了,夜幕低垂,车中闷热的空气被车窗外吹来的凉爽的夜风一扫而空,甚至让人感到有些冷意了,他像是被冻醒了一般,吸着鼻子直起身子从睡梦中醒来,他转身关上了车窗,开始与我攀谈。
“你是从中国哪儿来的?”他一脸认真地微笑地问我。
“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你为什么要去合恩角啊?”他继续问道。
“不知道。”我觉得有些无奈去回答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他依然不善罢甘休地问道。
“不知道。”终究,这个问题让我彻底爆发。我大声地叫他安静点,不要问东问西。他缩了缩身子,无奈地耸了耸肩,从荷包里掏出一盒当地很廉价的香烟,递给了我一只,我接过,他起身与我点火,我深深吸了一口,看着车窗外这广阔的平原,风吹过时的呼喊,像是怨灵的啼叫,充满悔恨与愤怒,夜空变得清澈无比,阴森森的挂着一轮白的可怕的月亮,然而却没有一颗星星的影子,远处的天空泛起紫色的光芒,如同这南半球的森林一样诡异,我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列车里人声的鼎沸,气氛的喧嚣,各种语言夹杂在一起的莫名的躁动,我却安静地独坐一隅,做着一个不明不白的梦。
这是梦吗?我看着眼前这个与我一起抽烟的人,一切是那么的真实。可是,我为什么会在哥伦比亚的首都的一个人声鼎沸的火车站?我来自哪里?我为什么要去合恩角?我又是谁?为什么我对自己毫无所知,我手上没有一件行李,我就这样只身一人,在这异国,口袋里怀揣着几张不知从何而来的外国票子,像肩负着什么使命一般前往这世界的尽头。想到这里,我的头皮开始发憷,这要是真的是一场梦就好了。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吸完了一支烟。
“还要吗?”他问我。我摇摇头,继续看着窗外发呆。我感觉,列车行驶的越来越快了。
“像你我这样的人,流浪在异国,也是可怜。”他自顾自的说道“我是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的,只是这座城市待不下了,自然是要换一个的。”听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很好笑,我笑着说道:“如你这般,也是没个尽头的。”他也是笑了,好像这正是他的意义所在似的。
“寻求太多,是要遭太多的罪的,可是依旧停不下来,你我都是这般。”他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感到莫名的一阵恐惧,好像灵魂深处的秘密被人给窥见了,我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记住的越多,忘的就越多。”他依旧说道,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这话是专门说给我听似的,我有点恼了,却不予反驳,我沉默,假装没有听见他说的话,我认为,作为刚刚认识几个小时的陌生人,交谈是不必过深的。
“你这样看着窗外,不累吗?”他又点燃了一支烟,靠在车窗上。“列车开得越来越快了。”我淡淡地说道,动了动身子,长时间的坐着,让我的身子有点发麻。他笑了,很爽朗却又诡异的笑容绽开在他的脸上,他说:“是你越来越快了。”我惊讶的看向他,再看向车窗外,觉得列车愈加快了。我突然发现这个人与我是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的,我像是在哪里见过他,却毫无头绪,只是看这张清秀的脸越加熟悉,像是多年前就认识了的一般。他看见我盯着他看入神仿佛在想些什么的时候,眼中绽放出了异常激动地色彩。我认为我是失礼了,赶紧低下了头,不再看向他,不敢再去看向他。此时我的脑袋很痛。
突然困意袭来,是真的要睡了。我低着脑袋,开始打盹儿,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已经来到了合恩角,那里的风景很绚丽,海的蓝色很深邃,不止我一个人发出由衷的赞叹,身边的人还有这位在火车站遇见的白衬衫男子,不知不觉,我竟然靠向了他,像是拥抱一般,在这世界的尽头……
……
再次醒来,我眼中充满了泪水,望着眼前这个单薄而憔悴的人,看着他有神却悲伤的眼睛,也是和我一般溢出泪水的。我抓起他的一只手手,失声痛哭,他摸着我的头发,为我的醒来而高兴,这次醒来会多久呢?我会记起他到什么时候?下次忘了他会在什么地方?他就这样一直在我身边,从那遥远的北半球来到这天边的南半球,作为一个陌生人与我不断相遇,相知,相识,直到再次唤起我的回忆。
走了这么远的路,相遇了无数次,只因为我忘记了所有,却始终记得我们约定好了要去世界的尽头。
大梦一场,却是有人相伴,就让这梦,永远地做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