僚机
老幺是我们的头儿，不过却很少跟我们一起执行任务。他一般都是拿着话筒，带着墨镜，在塔台正襟危坐。虽然是坐着，但是大家清楚，机场的一切细节都在他眼中。有他在，如果哪只不幸的小鸟进入了他的视线，不出十秒就会被驱鸟组击落……
跟飞行有关的事，很少能看见老幺会笑。因为你很难猜测到一个天才飞行员究竟在想些什么……尤其老幺这岁数，几千架次的经验在他的脑海中翻滚，我等菜鸟许多话没说出口，就被他一个眼神憋回去了。
说起他为什么叫老幺，原因很简单，他是头儿，无线电里大家得喊他“1号”，这个数字报出来就是“幺”，加之他表情严肃到被妖魔化的形象，老幺听上去挺像“老妖”，久而久之，都这么叫了。
有句话老幺总是挂在嘴边：我就喜欢编队，一架飞机飞来飞去有什么意思。
他这不是卖弄，因为他的技术好到不用卖弄。如果跟他一起编队，你就会发现他果真名不虚传，像极了一贴老膏药，怎么甩也甩不掉。哪怕有时候你故意想甩掉他，来个突然性的大坡度，一瞧后视镜，他早就取好了高度差，从尾喷口一点点蹭过来……
那感觉……卧槽！他怎么还在这儿！？
后来经常编队，老幺也常常说。：
“长机动作再不规范，僚机也要用尽一切办法跟队。”
“长机做动作，不给你信号是本分，给你信号是情分。”
……
不过说实话，一开始听他说这话，我内心是拒绝的。毕竟菜鸟没什么当长机的机会，老幺这话有点儿在在空域里遛你玩的意思。
我们往往都是如此，不相信一些事情真的会发生，总等到事后才去责难所有的客观条件。
这样的场景在阅历丰富的人眼前，不止一次的上演。有的人当做可以记一辈子的回忆，而身边也许有一个人，轻描淡写的看着这一切。
就像两个不同量级的拳击手，承受能力本就不同，所以就更没有什么可以比较的必要。
“下达开飞前指示！稍息！”
老幺熟练的开展工作。
“今天飞行日有几个特点，云量比较多，而且有继续压低的趋势，有降水的可能性，空中飞行的注意不要入云，天气变差要及时报告，完毕！”
其实这时候我脑子里想的东西与天气无关，而是昨天下达的任务。我特么居然百年一遇的跟老幺变成了一队……他还是长机，这下可好，一种被遛到哭的感觉油然而生……
“检查接受飞机！”
老幺提着头盔走过来，料峭的春风吹的我一脸懵逼。
“咋了，小伙子，看你有点紧张啊！”
“没……没有啊……”
“放轻松，跟谁搭伙不是搭呢！”
“是！（我尼玛，是啊，跟谁不是搭，偏偏整个老幺）”
此时的我像极了一头在北风中行进的羊驼。
不过开车时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很快淹没了我的胡思乱想，看着老幺滑出，我也紧跟着他滑出，进跑道。我是真怕飞丢了，回来他得把我煮了。
计时起飞，离地。很快到达了指定空域，按照事先协同的转速，我死死咬住他的五点钟方位，一个个动作顺利完成……暗自得意的时候，我向外看了看，不过这风景不太美，严格来说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只能看到云。
“老幺报告一下天气。”
“6到8个量的Ac（层积云），顶高2800，能见度四公里左右。”暗自佩服老幺把握天气的精准程度，不过我们也清楚，已经到了实施编队的临界天气。
这时候老幺用无线电报告：云有压低的趋势，我们提前返场了！
他真是个天才飞行员，既不浪费架次，还能把住天气。
但意外的是，云压低的速度已经快于我们下降的速度，到了2000米，我们还没有看清地面，这时候一些气流让我如临大敌，我知道我们已经错过了提前解散的时机，如果现在解散，我们处境更加不利。
“67，变换队形，你长我僚，实行双机密集编队穿云。”
老幺下达了最后指令，其实本该是由塔台下达的，但他才是1号，而他在飞机上。
“好的，明白！”我迅速行成速度差占位。我不时摆头看看老幺，不过已经不太能看清他。不断的颠簸让我有点慌。
此刻我终于理解了长机的心情，我们就像待在一个战壕里的士兵，更懂得谁都离不开彼此。
不过很快我听到无线电里的断音（只掐两下无线电，并不说话），这是老幺按照之前协同好的方法告诉我：我跟的住，你大胆的做！
我回过神来，保持好状态，无论有什么影响，我都能从后视镜中看得到老幺。终于，通台，下降，150米的时候我们隐约看清了跑道……
“好的！注意减速！”
落地这一刻，我长舒一口气。
老幺下了飞机，点上一根烟，看着满头大汗的我，居然笑了：“你看，还说自己不紧张！？”
我突然想起，老幺还说过：
“飞机是有灵性的，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不管遇到什么难处，你应该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他一起带回来。”
“认准了长机，就要给我死死咬住，哪怕他动作再大再粗，也要跟住，那是能带你回来的人。别老问我为什么，那是你的职责。”
仔细琢磨琢磨，飞行是这样，人生也是。
两个人在一起的最高境界，如同长机僚机，无论发生什么，哪怕位置互换，都是我信得过你，你信得过我。
就像有一个人，不但懂你的言外之意，还懂你的欲言又止。
你得相信，有人为你知世故而不世故。
也得相信，只要不怂，总有希望。
还得相信，虽沧海横流，唯亘然永存。
如果你是长机，总会等到一个一辈子不放弃的僚机；如果你是僚机，认准的长机，就别轻易说放弃。
有次老幺喝酒，喝到兴头上，手舞足蹈的大喊：你们要给我放开了！大胆一点！
突然，电话响了，一看号码，老幺怂了……
“嘘！你嫂子！”
“喂……啊……内个……我马上回去了……”
“笑什么笑！你将来结婚了也得听媳妇儿的！”
当惯了长机的他，有时候，也心甘情愿给嫂子当当僚机……
没错，生活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自己会是什么角色。
作者 | 山羊
编辑 | 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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