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空的底调悠悠,云宛如鱼鳞般散布在天幕中,风与云偶遇撞了个满怀。院内的柱子和繁密枝梢间娇艳的石榴花红透了整个夏天。红漆一道道刷过了、刷过了夏日。
赵师傅是外镇的老漆匠,做活精致,为人厚实,爸请了赵师傅来给院子翻新漆。
赵师傅的“老”不在年纪而在技艺,他约有四十出头,方面大耳,浓发粗眉,明锐的小眼炯炯有神。他中等身材,也不太高,戴着一顶土黄色的帆布檐帽,浓密的头发从帽边的鬓角挤了出来。皮肤被晒得黝黑,有劲的手臂上渗着一层汗,上身的老布衫或多或少地带了漆痕,半拖着泥的长裤腿一股脑儿地挤拥在脚边,他趿着一双旧色的拖鞋,两唇间叼着根烟,走路时鞋子发出声响“嗒嗒嗒嗒”倒也是声声利落。
在一堆油漆中,他的目光就像是出海经历丰富的老渔民手中的鱼叉,敏锐地挑出了几罐色漆便入房自己调色。与赵师傅同行而来的还有他刚成年的独子小赵,小赵自初中毕业以来跟从父亲学手艺,现在的技艺也算是入了门。
在晨时,对面的山峦才刚刚被薄雾唤起,狗儿也才从朦胧的睡梦中醒来,鸡们踱着悠悠的步子,五六只鸭也才一摇一摆地撅着屁股,小心翼翼地探出有着墨绿色油亮羽毛的头和圆溜的眼睛,左右环视一番,然而那父子俩已然开始了作业。小赵两只粗壮的膀子替父亲将木梯搬到屋前,便被吩咐着去上其他地方的漆。赵师傅利索地爬上去,双脚趴开立稳在了楼梯上,左手攀紧着褪了漆色的横梁,右手把着沾满红漆的刷子。他稳住了手臂纹丝不动,粗劲而灵活的手腕便带着刷子由内而外地游走着,不紧不慢。这上漆的高空作业过程仿佛就是一场弦乐演奏,赵师傅是指挥家,指挥着艺术在这一道道的精细红漆中粲然绽放。刷完了这一块儿,赵师傅便像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一般,一手抓住梁,一手悬空,整个人架在梯子上蹬紧了腿带动梯子左右横着挪动,摇摆着他半挽着的泥裤腿也落到了脚踝边。赵师傅带着面罩只顾着喷漆,而机器的呜呜声在他耳畔好像是成了惊世的交响乐,乐此不疲。喷雾的漆水和汗水一齐被扬在空中,在朦胧中,赵师傅的粗眉由蹙到舒,那神情就像是米开朗基罗在雕刻着自己的作品一般。
吃饭时赵师傅独爱小酌一杯,可他步入社会数年的儿子却在他的教导下烟酒不沾。赵师傅夹一口菜,两指捏着盛着黄色酒汤的小杯靠着自己厚厚的嘴唇,闭上眼,小抿一口,神态自若。
邻家的老伯也在一起吃饭,他不禁开口问,赵师傅怎舍得让自己的独生子跟着自己学漆匠活。
赵师傅听了,放下酒杯,正了正脸色,道:“做漆匠手艺好,有出息,”他顿了顿,又说,“天下的手艺哪个不好,每一行只要钻精了,咱匠人学一行爱一行钻一行,钻钻钻,那手艺就是光宗耀祖的事业!”
赵师傅看着餐桌旁的儿子,恍惚着说:“咱匠人有朝一日总会走掉,但这手艺啊那就一直传下去,一直……”赵师傅说着眉眼间都洋溢着一股傲气,眸子里清清浊浊有几分醉意。
听了这一席话,脑海里突地闪过“春去花还在”这一名句。在王维的诗里,它表达了摩诘对美好的向往;而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它却是实实在在地流淌着一个平凡的工匠、一代不凡的工匠对艺术、手艺的希冀……
来自十二公里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