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时代,都有它独有的符号。每一个符号都在为这个时代绘就锦绣华章。盛世有盛世的气象,乱世也有它的悲鸣。个人的悲欢和时代的沧桑总是在笔墨间交汇凝聚。
或许“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就是他用一生辗转漂泊的经历,给世人留下的冷暖适中温度,不耀眼,不炽热。
公元720年,司空曙出生于洛州广平郡(现在河北省邯郸市永年县)的一户清贫人家。
大唐正处于开元盛世中,一个稳定的内部环境,让很多普通家庭对于未来充满希望。稍有条件的家庭,都会让自己的孩子读书。读书是普通人实现阶层跨越性价比最高的途径。
当然在那个时代,也不是说读书就是唯一的出路,如果有一身的武艺,在军中建功立业也未尝不可。
奈何他有与众不同的才华,就是看到书就迈不开脚,走不动路,能够安安静静的静心读书。而且贫寒的家境让他对书籍的热爱更甚,少年时代苦读为他后来的诗歌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经过时间的沉淀,岁月的积累,他才华渐涨,眼看就要参加科举考试,从此步入仕途,一展抱负。然而一场险些葬送大唐江山的动乱爆发,安史之乱来的如此的突然,但又是水到渠成。
十几年前张九龄还在宰相任上就已经有所预见,他努力的想让大唐帝国前行轨迹远离这场动乱,但是终究是人力有穷时。他已经尽力了,大唐前行的轨迹依旧如他所预见的一般,只是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严重,波及更广。
动乱彻底击碎一切美好的幻想,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司空曙身在这个时代,也没有例外。他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到江浙地区躲避战乱。这场始于北方的动荡向全国蔓延,离乱中所见所闻,融入到他心中,化作他诗中的苍凉底色,如同水印一般,挥之不去。
持续八年的动乱,让这个一百多年来不断繁荣发展的帝国,如被折断了脊梁,盛世戛然而止。再回首只是留下故国残破,一片哀鸿,千疮百孔。经历过繁华,骤然间局势急转直下,不免让人心生悲痛。
安史之乱刚结束不久,他送同来南方避难的友人北归,在离别之际,写下《贼平后送人北归》:
世乱同南去,时清独北还。他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
晓月过残垒,繁星宿故关。寒禽与衰草,处处伴愁颜。
诗中道尽了战乱中游子的无奈,故土难归的悲怆。河北境内是安史之乱的重灾区,乱世中军队有多少是军纪严明。尽管战乱已经终结,但是在他心中却不敢北归,或者说是心中无法直面那“”山河破碎”的故乡,友人得以北归故里,他只能感叹自己在异乡生白发,通过青山遥想故国的样子。
他送好友北归之后,还滞留江南,但是一直这么漂泊,也不是个事,再加上战乱的硝烟逐渐散去,留下了一地鸡毛。中央政府为了能够重新建立秩序,必须要吸纳人才。一方面是通过举荐,一方面要通过科举考试。
科举考试这条通道,或许在战乱时,中央政府都没有一个稳定的权力中枢,无法继续以此来吸纳人才。但战乱平息已经几年,那些逃离北方的文人,又开始汇集到京城,准备向新皇展示自己的才华。
司空曙又在江南地区南漂一段时间。或是是想通了,或许是没钱了,得赚钱。他回到了京城,参加考试,这一次他在考场上大杀四方,将动乱这些年所有的苦痛、悲愤、压抑等情绪都化作利剑,劈开了一条走向仕途的路。
公元768年(大历三年)他从主簿(相当于县委办公室主任)开始,虽然仅仅是一个小官,但他终归是踏入官场。再任主簿期间,他和漂泊南方认识的那些朋友也常常有诗歌唱和,博得一个“大历十才子”的名声。
因诗名渐起,他被授予左拾遗的职位,和主簿相比有很大的跨越。他的这个职位主要是负责讽喻朝政,举荐人才。简单的说就是给朝廷政策挑毛病。虽然品阶也不是很高,但能够在朝堂上对朝政发表自己的意见,让他看到了施展抱负的希望。
他在长安又认识了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常常吟诗作赋。送别时总是免不了一场宴会,一首送别诗。韩愈的族叔韩绅奔赴泾阳任职前就和司空曙喝了一顿酒,司空曙写了一首《云阳馆与韩绅宿别》: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孤灯寒照雨,深竹暗浮烟。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
后来,他又转任右补阙,这和左拾遗同属谏官系统,职责也相近。
这两个职位都很适合司空曙的性格,他是一个耿直的人,不喜欢阿谀奉承,干谒权贵。处事过程不够圆滑,在谏官体系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再加上当时朝堂内部的斗争激烈,他在夹缝中生存十分的艰难。他感到十分的压抑,索性就申请停薪留职,跑去隐居。这份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心态,让人艳羡不已。
隐居时,生活惬意无比,随遇而安的闲适,让他心境极其的松弛。在这样的状态下创作了《江村即事》: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把钓鱼佬的悠闲生活和江村宁静优美的景色融为一体。和柳宗元《江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不同。司空曙的《江村即事》就是一个钓鱼佬的日常生活,洒脱不羁。
细细读来,能从诗句里面品出陶渊明诗的味道。然而,他终究不是陶渊明,没有陶渊明的纯粹。隐居没有多久,或许是因为生计所迫,他又再次出仕。结束了停薪留职的假期,回到原来的岗位继续工作。原本他离开有不少人感到特别的舒适,都希望他别回来。可他再次回到原来岗位,顿时让原本和谐的办公室关系变得不那么和谐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氛围被打破了。
在各方努力推动下,他遭到了人生的一次重大挫折——因事被贬。不少人打他小报告,说他不团结同事,搞个人主义等等。为了让办公室环境更加和谐,他成了牺牲品,被贬出京,到长林任县丞。
此时的他已经对尘世喧嚣产生厌倦,同时又对隐逸生活无比的向往,于是就创作了《闲园即事寄暕公》:
欲就东林寄一身,尚怜儿女未成人。柴门客去残阳在,药圃虫喧秋雨频。近水方同梅市隐,曝衣多笑阮家贫。深山兰若何时到,羡与闲云作四邻。
渴望追求宁静自由,但他仍然牵挂着尚未成年的儿女,感叹时光流逝。嘲笑自己的贫穷。
长林县丞期间,他的生活困窘,孤寂凄凉。但即便家里没有一担米,他也能安之若素,据传他有一回因生病无法供养家人,为了能生存下去便将他喜爱的歌姬遣送离开。
有一回,他表弟卢纶前来家中拜访,有感而发,写下《喜外弟卢纶见宿》:
静夜四无邻,荒居旧业贫。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以我独沉久,愧君相见频。平生自有分,况是蔡家亲。
悲凉的境遇不免让人唏嘘,穷困潦倒的白头老人形象跃然纸上。刻画的很是丰满。对于卢纶的到来又表示感激,但是喜中有悲,喜的是自己被贬,孤苦无依,还有亲人来探望,悲的是自己的处境不佳,又觉得惭愧,对不起亲人。独处的悲伤和相逢的喜悦交融。
有时候独自一人去散心,求醉,所谓一醉解千愁。或许李白最懂酒,他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司空曙发现长林湖西桃花杏花盛开,湖草青青,但迁徙的人却完全没有欣赏的欲望,他们来此唯一的索求不过是开怀畅饮,欲买一醉,而且有有传闻渔翁可以赊酒,将酒家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他也随着众人一起买醉,又有《过长林湖西酒家》:
湖草青青三两家,门前桃杏一般花。迁人到处唯求醉,闻说渔翁有酒赊。
在长林几年之后遇赦,他返回长安后职务调动,抑或是直接被朝廷提拔为水部郎中而离开长林县,到了贞元初年(公元785年),他以水部郎中的身份被时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的韦皋招到麾下任幕僚。
担任幕僚期间他的生活相对稳定,诗歌创作较以往多了些开阔之气,如《关山月》:
苍茫明月上,夜久光如积。野幕冷胡霜,关楼宿边客。
陇头秋露暗,碛外寒沙白。唯有故乡人,沾裳此闻笛
一幅渲染边关苍茫和寒冷的月夜景象,展现了戍边战士对故乡深深的思念之情。或许环境的变化让他的诗歌风格也在向着外在环境适配。
他的一生,是大唐由盛转衰的缩影,他经历了安史之乱的流离失所,也见证了藩镇割据让大唐王朝中央政权对国家控制的逐渐衰弱。在宦海中浮浮沉沉,饱尝了人间的冷暖。无论境遇如何他始终保持着一颗敏感的诗心,将生命李里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化作动人的诗篇。
他的诗不在于辞藻的华丽,而在于情感的真挚,不论他在唐代诗人当中地位如何,他用心灵感受那个时代的脉搏,用笔墨绘就属于他的光芒。
参考资料:
1、《唐诗鉴赏辞典》
2、《唐才子传》司空曙传
3、《司空曙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