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盛夏,走进茫茫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那黑色的绸带般冒着油气的沥青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沙漠公路两旁的沙海热浪滚滚、广阔无垠,偶尔碰到一株兀自独立的胡杨树,叶子闪着青灰色的亮光。
面对塔克拉玛干恶劣的生存环境、面对茫茫沙海的神秘莫测、面对顽强不息的胡杨树,人类怎能不慨叹自身生命的短暂?
胡杨树,活着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下一千年不朽!
是的,那种探寻、那段经历,还有那些思考,永远都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是短暂的青春,而我的青春却是在塔里木河畔度过的。一九八九年初冬,怀揣着一颗向往绿色军营的心,我急切地告别了母校府谷中学——甚至连高考都没来得及参加;告别了家乡神木——甚至连乡镇府书记的姓名都没有记住;告别了父母亲人——甚至连一块谷子地都没有帮他们收割过!带着千叮咛和万嘱咐、带着一腔准备献身国防的远大理想,嘴角上连黄毛还没长成黑色胡须的我,就那样义无返顾地乘坐上西去新疆的列车当兵去了。
白花花的塔里木盆地,静静地流淌着的塔里木河,高大苍翠的胡杨树林,我们的营房就驻扎在这样的环境里。以季节为序,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风霜雨雪,由一群叫做武警战士的年轻士兵组成了一个队伍的单元——中队(连队),在这里忠实地履行了三年戍边卫国的光荣使命。
九二年夏末,从一个新兵成长为一名班长的我接收到了一张军校的录取通知书。那个周末的正午,恰好我们班没有勤务,排长就让我这个“兵头将尾”的班长行使了最后一次指挥权。我们班的战士在我的带领下,拿着铁锹、脸盆、水桶和砍土镘(维吾尔族农民的一种农具,类似于撅头,功用能剖挖。)列队来到营房后面的排碱渠大堤上。战友们两人分成一个小组,一组和二组爬到胡杨树上去砍树枝;我和三组负责把树枝收集起来投入到河渠里,将排碱渠分隔成三段;四组和五组往树枝上压沙土,堵住了上游的渠水。最后,大家一齐下水用脸盆和水桶把渠里的河水向下、向外泼。
大约一个小时的功夫,排碱渠里的水被泼得差不多了,基本能看到了渠底。阻隔段里的鱼儿活蹦乱跳,就象初春的北方人家在大铁锅里炒豆子那样,噼哩叭啦十分热闹!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战友们满身满脸都是泥巴。桶里提着的、盆里端着的,几十条红尾鲤、青色鲫、大白鲢,尽成了我们的战利品。现场刮洗干净后,喜滋滋地端进了炊事班的伙房里。那一顿晚餐是铁锅炖鱼宴,排长破例给我们几个班长每人喝了一杯新疆的伊犁特曲酒——那也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品尝到了酒的热烈与豪迈性格。
当夜,排长和我在营区的院子里散步,我们在营房门口的一株老胡杨树下站定,排长手扶着粗壮的胡杨树干,仰望着高大茂密的树冠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三班长,你是我心中的第二位好兄弟!”我问排长:“那第一位是谁呢?”排长拍了拍树干,又转身指了指营房后面。
月光下,一排土坯房子组成的营房后面,一大片灰白色的胡杨树静默地挺立在夜空下。我知道排长来到中队也有两年多时间了。他经常一个人走进那一片胡杨林里,有时也带领一两个新兵,在胡杨树下的沙地上练习擒敌技术。我懂得排长的寓意了——这些胡杨树才是他心目中最好、最铁的兄弟——我们当满三年兵后都将离开这里,唯独胡杨树一直陪伴着他,不知道要度过多少个年头。
我在心底里默默地承诺:排长,请你等着我,等我军校毕业后还会回到这里来的!这里虽然远离了繁华、远离了时尚,但是这里更需要我、更适合我——这里的胡杨树就像我们的橄榄绿一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创造出了“扎根边疆、献身大漠、戍边卫国”的不朽军魂!
(作者系武警新疆总队转业干部,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