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


1

我看见了天空中有很多颗星星,它们闪烁着,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却没有一颗是为我而亮。


记得第一次认识张寒时,我那时候才十岁,读小学五年级。

他长得细皮嫩肉,白的就像羊脂玉一样,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挂在脸上,还有高耸的鼻梁,无疑不透露出他的好看来。

因为长得好看,他从小就深受身边女生的青睐。但他却不爱说话,小女孩们经常围着他,他就沉默的像块木头。

我拿起手里的弹弓,捡起地上几块小石头,眯起眼睛向他发射,“咻”地一声,砸在了他的鼻梁上,他马上就捂住了鼻子,疼的喊出声来:“你干嘛!”

“死小孩。你装什么高贵王子!”我看他气恼的样子,终于不是面无表情,我哈哈大笑。

他身边的女孩子们一看是我,原本破口而出的脏话还有即将喷出火焰的眼睛瞬间收住,嘴巴闭的严严实实。

她们很快就鸟作兽散了。原因无他,我从小浑惯了,又比她们个子高许多,她们有些惧怕我。

“关你什么事?”他怒视着我。

“当然,”我饱含神秘的笑了笑,“是为了好玩呀。”

不知为什么,我见他怒视我,气急暴跳的样子格外的开心,心情一下子就如阳光照进来落地窗,开阔起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走上去,探着头问他。

他捂着鼻梁,揉着刚刚我用石头击中的地方,然后瞪着我,他从椅子上“刷”地一下站起来,也许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压迫力。

却未曾想到,那时候的他,还不及我高。

“我叫杨翩翩,翩翩起舞的翩翩。”

他并没有回答我,捂住鼻子的手突然向我袭来,我迅速往旁边一闪,想避开他的手掌。谁知他半道又将手伸回去,过了几秒钟,他说:“算了,不跟你计较。”

他静静地杵在那里,人明显比刚刚显得僵硬了许多,脸上却宛如冰川水融化了一片,有些暖意。眼神却没为我停留。

他红肿的鼻子,像极了摩尔庄园里小摩尔的红鼻子。我沿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一个蘑菇头女生。

她是蒋真真。


2

张寒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此时他正拿着几个大萝卜往我身上砸,力道大到根本不当我是女孩子。

萝卜伴随着他的手劲,用力地砸到我身上。因为身上穿着一件厚羽绒服,倒是没什么痛感。

“你是不是有病?”我又气又笑,对于他这种幼稚的行为不屑一顾。“我要把你卖萝卜这件事告诉蒋真真听,你给我等着吧,哼!”

我原本以为他听到蒋真真的名字会害怕,然后向我道歉,谁知道他只是目光游离了会,迟疑了半分钟才说出:“关我屁事,你爱说就去说。”

他喜欢蒋真真。虽然他平时跟个闷木头一样,但我还是看出来这一端倪了。

平常他看到将真真,背挺的直直的,也不敢和人家对视,一说话舌头就要打结。

“蒋真真才不会喜欢你呢,人家喜欢大侠,大侠你懂不懂?”

“怎么才算是大侠?”

“江湖大侠,你得混江湖,你得打架,明白不?”

他又闷声不说话了。

“她才不会喜欢一个撒谎、虚伪的男孩子!”

张寒把手中的萝卜用力扔到竹框里,“你滚行不行?”

原本不觉得痛,回到家洗澡时我发现自己手臂上增添的几处淤青,一定是张寒用萝卜给我砸出来的。真是个死混蛋。

他为什么拿着萝卜打我?

我上街给我妈买菜,半道上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再定睛一看,居然是张寒。

我当场就惊讶地停住了脚步,脑海里回想着他刚转来我们班时,做的自我介绍:“我叫张寒,寒冬的寒,单亲家庭,我妈是做进出口贸易的。”

看到我以后,他满脸涨的通红,夕阳在他身后都没有他的脸庞红,他尴尬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秘密似乎被我撞破了。

我立马哈哈大笑,不是嘲笑,只是看他一脸窘迫和尴尬,而感到新奇。因为我从没见他这幅模样。

他因我捉住了他的把柄,嘴上又不知如何反驳,便只能拿起萝卜向我砸来。


2

南方的冬天是刺骨的寒,踩过被大风刮落在地的树叶子,“咔嚓咔嚓”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清脆。

走过两条巷子,我在一个关闭的烧烤摊前站着,旁边已经生锈的货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突然一阵冷风刮过来,我打了个哆嗦。看了看表,已经比平常晚了十分钟了,他怎么还没来?

又等了五分钟,我才看到张寒从另一个拐角,推着他的自行车缓缓走出来。

“你怎么这么晚?冷死我了。”我抱怨道。

他看着缩成一团的我,说:“我没让你等我。”

“你!”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寒才不理我的怒火,哪怕我气得脸都变形了,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我才不是为了等你,赶紧把你的数学作业给我借鉴借鉴,我没写作业。”

张寒头都不回,声音冷的比刺骨的风更胜:“想都不要想。”

“好啊!”我笑了起来,“那我就去把你的事情告诉蒋真真!”

张寒还是没反应。

“我告诉你,蒋真真她最讨厌的,就是说谎的人!”

过了一会儿,我才看见我面前的少年回头,不情不愿拉开书包拉链,拿出自己的作业。

有这一次“借”作业,就有后来的好多好多次。

对于学习,我向来提不上兴趣。在学校的生活对我来说,就是换个地方看小说。

有一次上数学课,我把一本言情小说夹在物理书下看,却意外的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数学老师无奈摇了摇头,问了句:“谁会?上来写一下解题过程。”

过了几分钟,坐在前排的蘑菇头蒋真真缓缓把手举起,那只手,白的像刚出炉子的白瓷。

距离我隔了三排课桌的男生也把手举了起来,女生的手规规矩矩的举着,男生大大咧咧,伸直了整只手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他们一前一后走上讲台,两个人同时去拿粉笔,两只手好像在空气中碰了一下,我看见张寒的脸突然多了几分红晕。

说来奇怪,明明教室里那么吵,同学们稀稀拉拉的说话声、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还有大风敲打窗子的声音。

可我偏偏就听见了粉笔划过黑板,一笔、一撇、一个圆圈、一个解字的声音。

是啊,黑板前的这两个人,看起来就像语文书和数学书,般配。


3

下课铃打响,大家都蜂拥着,冲出教室。

我从课桌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课桌,然后将纸巾像投篮似的扔进垃圾桶。

“你中午吃什么?”我走到张寒的座位上。

他趴在桌子上,看着朝向窗外的芒果树,后脑勺对着我。“你管我做什么,你自己赶紧去饭堂吧,等会饭堂没饭了。”

我缓慢地迈着步子走出教室门,昨天早上去饭堂买早饭,明明看到他的饭卡里只剩下几毛钱了。

我没去饭堂,去了小卖部买了两桶泡面。

回到班上,却没有见到张寒的人影。走出走廊,左顾右盼了好久都没看到张寒,我甚至都跑到了男厕所,大叫了几声张寒的名字,也没人应答。

倒是教数学的秃头老张从男厕所出来,用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我。

说来也巧,我正准备原路返回教室时,却听到了上面的楼梯有一阵清脆的笑声。

往台阶上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我闻到了萝卜汤的味道,还有蒋真真身上的茉莉花香。

张寒在午休铃刚打响时踏进了教室,他从进教室,直到坐在位置上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手里攥着一个已经蹂躏了好久的纸球,刷的一下就朝他丢过去,正中后脑勺。

他立马捂住头,想叫出声,但无奈已经午休了,他不能发出声音。他好像知道是我似的,瞪了我两眼,眼神中传送的话语好像是:“你给我等着,杨翩翩!”

我在纸球里包了一个玻璃珠,他不痛才怪!可是哪怕是看到他吃瘪的模样,我心里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我课桌里还没看完的言情小说写道,男主角表达喜欢的方法,就是捉弄女主角,后来女主角爱上了男主角。

这剧情莫名其妙,如果真这样发展,我对张寒也没有特别差吧?顶多就是威胁他,可他怎么就不喜欢我呢?

百思不得其解。


3

初三那年,张寒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和隔壁学校的学生打架了,好像还把人家打进了医院。那学生的爸妈直接闹到学校来了,校领导迫于压力给张寒做了停课处理。

从那以后,这个叫做张寒的男生消失在这座校园里。

树上的叶子掉了又长,长了又掉,他的座位渐渐起了灰。

我隐约觉得,这件事肯定和蒋真真脱不了干系。

所以,我常常盯着她看,那架势像要把她骨头都拆出来看个透亮。她一开始还朝我笑笑,后来一看到我就低下头,再不敢看我。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放学时把她拦下了。她缩在墙角,眼睛像是受惊的小鹿,一闪一闪的。很奇怪,她明明比我还高半个头,我们俩身材也差不多,为什么要怕我呢?

“你想干什么?”

我咄咄逼人:“张寒到底为什么打架?!”

我觉得我身体里的火焰都已经烧到了喉咙,快要澎涌而出了。

她小声说,那晚她在路上走,也没想到会被流氓尾随,那个男生缠着她找她要联系方式,张寒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就把人给揍了一顿。

她说的小心翼翼,如同行云流水般畅快。

张寒并不难找,只要穿过那个破旧的烧烤摊,再往前走一段路,我就能看到一个卖萝卜的摊位,张寒就蹲在地上,发红的手正在秤着萝卜。

我走到他面前,喊他。

他抬起头看到是我,嗤笑一声:“又来看我笑话了?”

“是啊。”我苦涩地说,像尝了一大口盐。

“你还回去上学吗?”

他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知道。”

说完,他继续忙着手里的活。我一直站在那,看着他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我还是问出口了,我问他为什么喜欢蒋真真。

他沉默了。我只能看到他脸上还没消退的乌青,还有一柳划过大半个额头的血痕。

有些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又突然想起,那时候我对张寒说蒋真真喜欢大侠,他肯定听进心里了。


4

张寒还是回来了,在中考的前两周,他拖着一副干瘦的身体,重新踏进了班里的大门。

但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平常他把学习看得比生命还重,熬夜都要把知识点弄懂,可自从回到学校,他不像从前那般认真学习了。

上课会打瞌睡,不打瞌睡的时候用呆滞的目光看着黑板。他的心,也不知道被什么勾走了。

中考是在一个滂沱大雨中结束的,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雨,一直没停过。黑云加闪电轰隆轰隆地炸着我的耳朵。

张寒推着自行车,穿着雨衣却没有穿水鞋,一脚又一脚的踏进水坑里,脏水溅到裤腿上,他就像个机器人一样,没一点感觉。

他看到我后,推车走到我面前,居然破天荒的问我:“你考得怎么样?”

我干笑了两声,“还能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沉默了一阵,说:“我可能不读书了。”

“为什么?”

他脚踩着脚蹬子,跨上了自行车,他的雨衣就像长在他身上一样,“不为什么。”

然后就骑着车,慢慢地远了。

很多时候我想起他在那天大雨下的样子,长长的睫毛贴在眼睛上,一睁一闭都能透出他的好看,帽檐上的水滴顺着脸往下流,脸苍白的就像刚从地里挖出来,洗好了的白萝卜。

每个人的初中都以各种方式结束,而我的初中,爱还没有盛开,就被匆匆藏在了角落。


5

中考成绩下来时,我的分数刚好过了普通高中的分数线。为此,我妈还高兴的合不拢嘴,与她而言,我能考上高中已是万幸。

周围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发展着,上学、放学、回家,每天都在重复着这些事情。

有时候,一个人的时候,周围慢下来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的走神,盯着粉白墙壁可以看一个下午,总怀疑自己精神有问题。

只是我没想到,我和张寒的故事还有后续。

得知张寒来了这个学校,是在一个人声鼎沸的晚上,校园合唱节准备开始,我们班在后台候场。

换好衣服的我,无聊的拿起手机刷了刷,却在学校的公众号上看到了那张我无比熟悉的脸。

我很快就打听到了他在哪个班,然后直奔他的班上。

隔着窗户,我看到了他,在一堆男生、女生之中,捧着手机。他们大笑,有时候又皱眉,然后旁边的男生说:“你这不对,走这边。”

我随便抓住了一个从教室里出来的同学,“同学,你帮我叫一下张寒行吗?”

没成想那同学给我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对着教室就是一阵大喊:“张寒,门口有人找!”

张寒下意识地抬头,满脸写满了不耐烦和那种“是哪个傻逼叫我”的表情。抬起头看到是我,扯了扯嘴角,有些意料不到。

他快速将头低下,继续玩游戏,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身旁的人问他:“门口那人是谁啊?又是来找你要微信号的?”

“我不认识。”他的声音有点小,但我听到了。

我,不,认,识。

那一刹那,一颗惊雷似乎在我耳边炸开,“轰隆”,之后一切又归为寂静。

“快把手机收起来!!老梁来巡查了!”

一个男生迅速从走廊跑进教室,上接不接下气地扶着门框,大声喊着。

大家吓得立马把手机藏起来,张寒身边围着的人瞬间散了。

但还是晚了。

张寒不紧不慢将手机往桌肚子里放,老梁刚好从拐角窜出来,把他抓了个正着。

他先是被老梁叫到走廊上,刚好他站的地方离我只有两米远。

我注意到他的耳钉上有一枚碎钻,闪的我眼睛生疼。他的手腕边还有一个J的字母的纹身。

蒋真真?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把袖子一扯,纹身挡住了。


6

这个校园说大不大,我和他的教室就隔着两层楼,很多次我下楼梯时,总能看见他,但是他只淡淡扫我一眼,装作不认识我。

有时候上体育课,我们班的课和他们刚好同一节,他和一帮男生打篮球,我就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他。

太阳太晒,我跑到小卖部买汽水,我喜欢喝芬达,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它们就好像在我的身体里跳来跳去,我感觉自己喉咙里在冒泡泡。

正喝得尽心,突然走进来几个人。我一抬头,刚好与张寒的目光相撞。

他抱着一个篮球,凝视着我,却并没有向我打招呼的打算。

我坐在椅子上,把身体转了个方向,省得心烦。

出来时,他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一瓶酸奶,从我身边走过。

走了两步,他又折回来,在我面前停住了。

他把酸奶递给我:“这给你。”

“干嘛?”

我不理解他突然示好的行为,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喝碳酸饮料吗?”

以前上初中,我妈去超市,刚好碰见芬达打折促销,买一箱送一箱,她就买了好多箱放在家里。

那段时间,我喝芬达喝的想吐,一闻到那股味道就受不了。于是我就把家里的芬达带到学校,全给了张寒。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他似乎有点尴尬,递酸奶的那只手也僵在空中,像定住了似的。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张寒。”

“你叫杨翩翩。”

我点点头,带笑的嘴巴越咧越大:“我叫杨翩翩,不叫蒋真真。”,把他手里的酸奶一把夺过,扔进了垃圾桶。

蒋真真喜欢喝酸奶,她的课桌上永远都会有里一瓶草莓味的酸奶,就像张寒的课桌上,永远会有一瓶芬达一样。


7

高二分班,我自然选文,他毫无疑问,肯定学理。

他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什么事情都好像不太上心,唯独对篮球痴迷,他这幅不学好的模样倒是吸引了很多女同学的眼光。

有时候,关于他的八卦会传到我们班来,女生们在说,我就跟在一旁竖起耳朵听。

“我跟你们说,我刚知道了一个新闻!”

“你们知道吗?原来7班张寒是单亲家庭,他妈还是残疾人……”

“你可拉倒吧,我才不信呢。”

“你爱信不信,我这是听他们班人说的,有人都见过了,应该不是假的……”

……

我眨了几下眼睛,铺在腿上的书本上面的字体模糊了一瞬,我把书“啪”地合上,扔进了课桌里。

可是,不可能啊。

初中的时候我见过他妈妈,明明四肢健全,而且还笑嘻嘻地邀请我去他们家做客呢。

眼见着还有几分钟上课,我快速溜出了教室,刚走了几步,就见到张寒从心理咨询室出来。

我们两个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开口。

他眼睛里平静的像是掀不起一丝波澜的死水。上课铃打响,他迈开步子,与我擦肩而过。

我跟在他身后走着。

快要走到教室门口,他却突然转了方向,往操场走去,我沉默的跟着,小小的碎步,运动鞋刺溜刺溜地摩擦着地板。

他沉不住气了,先开了口:“你有什么事?”

憋了一路,我松了口气,终于说话了,“你去那干嘛?”

“哪?”

“心理咨询室。”

“又不是我想去的。”

我们走到了足球场的看台上,把身下的椅子打开,坐了上去。

天上混沌一片,没有太阳,连白云都白不彻底,像山羊许久未刮的毛。

他说:“为什么人生非要是痛苦的呢?”

“谁说人生是痛苦的?”

“本来就是,反正。”他骤然间停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的人生就是痛苦的。”

“你妈,她怎么了?”

“车祸,初二那年。”

我记得在那一年,我偶然撞破了他卖萝卜的秘密。


8

我才知道,原来张寒从没有说谎。

他妈妈原是一家贸易公司的员工,初二那年,道路上一辆车违章变道,把他妈妈撞到了围栏上。

万幸的是,他妈妈还是抢救回来了。但肇事司机逃逸,侦查了好久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因为妈妈下岗,加之巨额医药费,张寒东拼西凑凑齐了钱,去卖萝卜是因为乡下外婆家的萝卜地刚好丰收,也算是挣些零碎钱。

却未曾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我。

也许那一年,我拿着两桶泡面,躲在楼梯下偷听,闻到的那阵萝卜香气和茉莉花香,其实蒋真真,她早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你不读书了?”

“家里没钱了。”

因为治病,他妈妈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张寒看着家里日益积累的负债,便决定不再上学,早日步入社会。

“所以,你才为蒋真真打架?”

“不是。那是出于本能。”

他说,他不能看到蒋真真被欺负,看到她被欺负,他的大脑像“哄”地一声,突然空白了。

来不及思考,拳头已经落在了那个男生的脸上。

后来逃逸的肇事司机终于被抓到,赔了很大一笔钱,他这才来了学校。

太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云层里钻了出来,他手腕上的J字母被照的更加清晰,我看到过去那些模糊的事情也清晰了。

关于蒋真真,他什么也不问,只字不提。

初三毕业那年,蒋真真穿着碎花裙子来我家找我,她却半响都不说明她的来意。我不耐烦的巴不得她赶紧走,一看见她我就想起张寒。

终于我忍不住了,结束了和她的无声对峙:“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这么凶嘛,表姐,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她嘴角扬起懒洋洋的笑。

她虽笑着,眼睛却没了笑意:“我很羡慕你,你知道吗?”

我冷哼了一声,觉得可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说起羡慕,羡慕这些年张寒的眼睛就像长在了她身上一样,从未离开过。

“我要走了。”

她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悲伤。

我被她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莫名其妙,我马上站起身,“好啊,赶紧走。”

“我去找过他,但没找到,如果哪一天你看到了他,记得帮我转告他,我喜欢他。”

心里最害怕的事情得到证实,我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因为别的缘故,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没长嘴?自己说去!”

她站起身,走的时候还顺走了茶几上摆放着的芬达。

拿芬达的时候我看到她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暗红色的伤口,像是被利器划得。

“你手怎么了?”

“没什么。”

那次离开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当晚,小姨和姨夫来我家寻人,两个人坐在客厅一直哭,眼泪快要流成一条河。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才听明白,有天晚上他们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着要离婚。

家里的东西拼了命地砸,一个不注意把玻璃工艺品砸到了她家的小狗头上,狗叫了一声就一命呜呼了。

蒋真真听到狗叫声马上出了房间门,但父母还在砸东西,一块碎瓷片飞到了她的手臂上。

那天她出现在我家,是为了向我道别,向张寒道别。


9

高考结束第二天,我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张寒一个电话打过来,在电话那天嚷嚷着说他在我家楼下。

我立马爬起来,穿衣洗漱,穿了鞋子拿上钥匙就往楼下跑。

见到张寒,他在小区门口看着我微笑,笔直地站着,穿着白衬衫,手里拎着一个蛋糕,像极了电影里的校园男神。

“生日快乐。”他揉揉我的脑袋,声音温柔的像快要融化的棉花糖。

他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我家楼下,邀请我坐上他的后座椅,我侧身坐上去,那一刻他说:

“我们在一起吧。”

我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好像吃了蜜糖般甜,却又觉得有一丝苦,像裹着糖衣的药,掀开里面,还是苦的。

但我说不上来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

风卷起我的头发,在空中尽情地飞舞着,像永不疲倦的蝴蝶般。

那时候的我自然也不会明白,万物不可强求,许多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答案。

我也不会想到,在五年后的今天,我独自一人提着蛋糕穿过街道,张寒就在我正对面,朝我走来。

“生日?”

“是啊。”我尴尬的笑了笑。

他正准备说话,在他身旁的朋友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我,一脸兴奋:“啊!你就是他钱包上那张照片本人吧,你留长头发啦?长头发也很漂亮嘛!”

我再也强装不出一丝笑意,直接从他身边快速走过。

我听到身后的他说:“你别乱讲!她不是。”

“可是,长得很像啊……”

手里的蛋糕差点被我松开,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没完没了地往下落。

我从来都是长头发,哪来什么短头发?短头发的一直,一直都是蒋真真。

我叫杨翩翩,任由这个叫张寒的男生在我的世界里翩翩起舞,却未曾想到,偏偏,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我。

有什么关系呢?原本我就是最没关系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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