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冬天不算太冷,温度稳稳当当地驻足在零度之上。
这天的寒意很薄,几乎哈一口气就可将它吹散,还能静静地观赏它化为白雾在空中荡漾。阳光依附着古城,温柔地抚摸她的秀发。我稍稍提了提衣襟,面带微笑着朝外走去——去寻求一下我以前的美好时光。
我在十年前搬离了十梓街,现在居住在喧闹的十全街上。十梓街在我的印象中是一条幽静却不乏生机的街道。那里几乎没有什么车经过,连一辆电瓶车都很少看见。更多的,是成群结队的人,以较年长的本地人为主。他们大多鬓角微白,手中提着菜篮子,或者托着已装满蔬果的布袋来往于梧桐遮天的十梓街上。
这里你听不见汽车的噪音,唯有鸟鸣遮面;这里你看不见隆隆的尾气,唯有阳光如雾;这里也没有烦人的吆喝声,唯有清亮笑声。几家油饼店至今未搬走,那黝黑的墙壁上抹着时光的手印;老房子依旧安详地端坐,那有些破损的屋檐上蘸着阳光的五彩;我的老家也在其中,这便让这里变得如梦似幻——我并未割断我们之间的脐带,对吗?
我怀着一份轻快又有些沉重的心情在那白墙黑瓦之间徘徊。我曾经的梦一直有意无意地提醒着我,不要忽视那个不起眼的细缝。你的五年还被寄存在那里,那里有沁人心脾的夜来花香。
什么都拗不过深藏于内心中的习惯。我的身体似乎在那一刻急剧缩小,细嫩的腿不住地跳动起来,手臂挥舞,打乱热烈的阳光。我似乎听见了自己幼稚的童声:“家到了!”不知觉的,那条梦寐的缝隙便在我身后。
我轻轻地回望,那个蹦跳的影子忽然经过了我的身边。我看着她走过去,欢乐地跃至花坛旁边。她伸出了右手,抓住了一根绿油油的植物。她摇了摇它,脚尖忽然地店起来,手指去够顶端的那粒黑黢黢的,凹凸不平的种子。“够不到——不过要加油——”丝滑如绸的童声再度袭来。
我下意识地走过去帮她,却在指尖触及她头发的那一刻,一切化为泡影。我昏昏然,此刻却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般,如梦初醒。稍稍带点寒意的风飘来,前方的植物沙沙作响。
夜来花。我依旧记得这个美丽的名字。现在,却没有花,只有在风中微笑着坚挺着的叶子。那油性的表面反射了阳光,在眼帘中上下起伏。我平静地望着它,没有声音。
它还是在这里。我为它的坚毅而感到自责。多少年了,它还在这里,开着它的花,绿着它的叶,结着它的果,染着居民的生活。它还记得我吗?我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去触碰它既熟悉又很陌生的叶子。
它会不会看尽了人世悲欢,开始提防每一个关注自己的眼神?它会不会被无数双手抚摸,而忘却了老朋友的粗糙手指?它,又会不会已经经历过某些磨难,而变得世故又多疑了?……
应该不会的吧。
内心有一丝慌张,但是手指却如同吸铁石一般靠上去。我惊讶着瞪大双眼,那丛碧绿竟然如同遇见老朋友,直接倒向了我那双抚摸过无数庸俗之物的手……
“你好吗?我们分开很久了。”
“是呀,近来怎么样?”
“不错不错,今天有空就来看看你,你还是以前那样漂亮,连阳光都青睐你。”
“哪里哪里,你看后面,它才是如同五年前一般呢……”
沙沙作响的叶儿拨开阳光,那座白墙的楼房巍然矗立。爬山虎在它肩头,黑色的瓦片立在它头顶——原先的秀发已落光,衣服已经破损剥落。就算戴上帽子,披着薄衣也要和夜来花一起挺立……
你们是否在等我呢?
又是一年夜来盛。又是一年叶来绿。不需要花,叶脉里对彼此的思念,早已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