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原创首发，参与异言堂双月征文之局外者与【不一样】之噩梦。
昨夜，我被摔得粉碎，从山上一直滚到山下。我本是一块石头，岂会怕摔，昨夜的梦却把我的心摔碎了。我身旁那块美石总算同意带我去游历人间，但美石说我长得太丑，恐怕吓倒人家，要先在山上的石头美容院整容，变美后才能跟他同行。为去人间走一遭，我豁出去了。石头美容院说要给我大整容，把我的棱角都磨平才能见人。吓得我赶紧逃，棱角都磨平了，还是我吗?不料，跑得太疾，一脚踩空，我从山上滚了下去，摔成石渣，我不是我了，找不到自己了，又怎么去见人，我大哭，醒来方知是一场噩梦。摸摸自己，棱角还在，我还是我，再看身旁那块美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白玉一般，令我好生羡慕。
一
那块美石为什么偏偏在我旁边，让来来往往的人都往他那看，还赞不绝口，都说这么漂亮的一块石头可惜落在山间。从未有人看我一眼，最多是他们走累了，把我当板凳坐，还嫌我棱角太多，让他们坐着不舒服。我的存在似乎仅为了映衬身旁的美石。时常听到美石哎声叹气，我忍不住叹气问：“哎，你生得这么美，怎么也叹气呀？”
“哎，无材可去补苍天，我落入这山里，生得美有何用？”
“你想去哪里？”
“人间呀！”
“人间有什么好？”
“我也不知道，就想去看看，总比待在这里好。”
“你什么时候去人间把我也带上吧，我也想去看看。”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离开这里，但预感这个日子不会太远。”
果真，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黄昏，来了一僧一道两人，走到那块美石前转了很久。僧人道：就是他了。”
“你确定是女娲补天落下的那块？”道士道。
“没错，你看看他周围的石头，一对比就知道了。”
气死我了，长得丑活该被糟蹋。我也想去人间呀，看来别指望他们带我了。
只见那僧人向美石吹了口气，美石瞬间变成一块小石头，僧人把他装进衣裳。一僧一道踩着云雾下山了。
美石走了，这山间仿佛失了灵性。我幻想着自己也是一块奇石，虽说长得丑，没准还是件艺术品呢，却没人发现我。
日复日，年复年，我眼前的草地几度枯荣，旁边的树木有的被雷劈了，有的小树长成大树，有的大树更加挺立茂密，我依然是那块丑石，既没变大也没变小更不会变美。有一年大地震，山上的石头纷纷往下掉，许多树倒了，我却毫发无伤。山上越来越荒芜，自从那场大地震后，再无人往这走，连鸟也不飞来。突然想念那块美石，至少有他在，这里还有一点人气。
不知哪年春天，当山上的草地一片盈绿，野花开满山坡，微风吹过树林的那个黄昏，我远远听见了脚步声，与风声交织，待走近时，方知是两个人，还是那一僧一道，只见那道士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石头放在手心，吹了口气，石头迅速变大。我一看便知就是多年前那块美石，只是身躯比从前大了许多，我要仰望才能看见他。那僧人道：“人间你也游历了，把你送回来，做你该做的事吧！”两人旋即不见了。
天色渐暗，我慢慢看不见那块美石，却能感觉他就在身旁，然而不管我问他什么，他皆不语。翌日天明，我仰头一看，着实吓一跳，那块美石竟然成了一尊菩萨，分明是观音菩萨像。慈眉善目、面含微笑，俯视着我，俯视着眼下一切，我不由对他肃然起敬。
二
自从美石化作菩萨后，山上又有了人烟。起初唯有零零星星几个人，他们一见石像，立即双手合十，跪下磕头。慢慢地，山上走出一条小路，上山的人也渐渐多起来。我听见他们在石像前祷告，不是保佑自己就是保佑家人，不是让自己升官发财就是让子女升官发财，不是让自己身体早日康复就是让家人早日康服，有人还在石像前哭诉，却从未见人在石像前笑。无论他们说什么，观音菩萨石像皆微笑俯视他们。我在旁边就像看电影、听故事， 看得多了，听得多了，觉得这人间也没多大意思，不知那美石在人间看到了什么，我身旁的观音菩萨石像真是他吗？
一年夏天，一场暴雨后的一个清晨，石像前跪着一个胖子，胖子看上去三十多岁，穿着背心、短裤，背心卷到肚子上，跪下时，肚子贴在地上。只见他不停地作揖、磕头，嘴里念道：“菩萨呀！大慈大悲呀！你看我输得连衣裳都没得穿，保佑我在天凉前赢几把吧，好歹买几身衣裳。等赢钱了，就来给您烧高香。”石像依然微笑着俯视他。那胖子好像跪累了，一屁股坐在我身上，汗水也滴在我身上，闻到一股浊气，只听胖子又道：“观音菩萨啊，我已好些天没肉吃了，老婆把我赶了出来，你说这个婆娘可恶不，硬是把我从牌桌上拖下来，害得我颜面扫地，这下可好，输得一无所有，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求求菩萨，让我赢点钱吧，也给那婆娘买几身衣裳，她还不乖乖让我回去！”
我真想把这胖子踢下去。一阵山风吹过，那胖子打了个激灵，慌忙起身又向石像跪下道：“菩萨显灵了，等天凉，秋天到了，我就发财了，谢谢菩萨！”胖子再拜了拜，方下山去。
七月骄阳高悬，阳光穿透稀薄云层，炙烤大地，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野花的香气，交织着泥土蒸腾的微热气息。很长一段时间仅听见蝉鸣与溪水流淌声，却有一天日暮时分，我听见溪水声伴着脚步声，有人上山了。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黑边眼镜，个子不高，身材瘦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衬衣，灰色起皱的裤腿挽到小腿上，露出一双破旧凉鞋，背着一个小布包。上山后，不停往身后看，仿佛有人跟踪。只见他气喘吁吁走到观音菩萨石像前，从布包里取出香、蜡、打火机，又往身后看了看，扶一下眼镜，遂用打火机点燃香、蜡，恭恭敬敬插在石像前，再往身后看了看，方跪下磕头仰望菩萨，口中念念有词，我却听不清他说什么，祷告了有半截香工夫遂起身走到我旁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在我身上搽了搽才坐下。坐下后，男人一直望着菩萨前面的香，良久，又从包里取出一瓶酒，先一小口一小口呡，泪水流到他嘴里，混着酒吞了下去，不一会，他便将整瓶酒灌下去。
酒瓶空了，那男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一会站起来、一会坐下、一会又扑倒在菩萨面前，大声哭喊着：“观音菩萨呀！知道你最明事理，你看看这世道，老婆被别人睡了，我还不敢告，老婆向我哭，我只能偷偷跑到你这来，谁让那个王八蛋是我的顶头上司！马上就要重新选医院院长了，那个家伙还想连任，他们说我最有希望跟他竞争，大家都知道我俩是大学同学，却没人知道那家伙早就恋着我老婆。我只有当上院长才能雪耻，否则，日子没法过了。”那男人居然蹲在地上大哭，哭着哭着便躺在我身上睡着了。这倒霉蛋，弄得我身上都是他的鼻涕、眼泪。
一阵风过，将那男人吹醒，他看看自己，摇摇头，遂整理好衣服，把挽起的裤腿放下，又恭恭敬敬跪在石像前道：“菩萨，菩萨，你发发慈悲吧！他们都说你很灵的，你保佑我这次当上医院院长，等我有钱了，给你修一个遮风挡雨的棚子。观音菩萨啊，我一名二十年党龄的老党员只相信您，人与人之间太肮脏，没人知道我会来这里。如果不是想到雪耻，我真想从这山崖上跳下去。菩萨，你大慈大悲，我真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男人又俯下身子小声哭泣，待香、蜡燃烬，方往山下走去。夕阳的余晖映在他头上，谢了顶的脑袋像灯泡照亮墨绿树林，我竟听到他吹起了口哨，清亮的口哨声、瘦小的背影顷刻消逝于山中。
天凉了，秋天悄然而至，上山的人渐渐少了，我也落得安静，被人当作板凳坐的滋味真不好受，不是每个人的故事皆有趣。时间一长，没人光顾的日子又觉寂寞。
一个雨后天晴的下午，一只鸟飞到我身旁叽叽咋咋叫个不停，正想着这鸟咋这么闹腾，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跌跌撞撞走到石像前大声嚷道：“菩萨啊！你看看我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他们都说你灵，为啥到我就不灵呢？上次从你这回去后，我赢了一点小钱，想着拿去翻盘，谁知又输了，他们把我赶了出去，老婆也跟别人跑了，我只能流落街头，成了乞丐。现在我连睡觉的地方也没有，只能先到你这睡个觉。”
原来是夏天来过那个胖子，现在瘦得像老头，还穿着夏天那件背心，衣不蔽体。他猛然躺在我身上，一身恶臭熏得我将他踹下去。摔在地上的乞丐爬起来就踢了我一脚，骂道：“真是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你这个丑八怪石头也来欺负我。”遂摸摸踢伤的脚一瘸一拐下山了。
看着那乞丐慢慢消逝的背影，我仰头望了望身旁的观音菩萨石像，依然眼睛向下微笑着。突然，山里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菩萨脸上全是雨水，耳朵下缺了一小块，倏地想到那个许诺要给观音菩萨石像修一个遮风挡雨棚子的男人，他什么时候来，还会来吗？
三
天越来越冷，上山的人越来越少，始终不见那个承诺要给观音菩萨石像修一个遮风挡雨棚子的男人。当山上树叶由绿转黄又变红时，一日天刚蒙蒙亮，我听见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鸟都还没醒呢，却见一位老婆婆背着背篓，喘着粗气，颤颤巍巍爬了上来。白发被露水打湿，布鞋沾满泥泞。老婆婆缓缓走到石像前，放下背篓，理了理起皱的衣裳，被露水打湿的头发，遂从背篓里拿出香、蜡，用火柴一一点燃，插在石像前，便跪下祷告。老婆婆开始小声诉说着，不一会声音便大起来。
“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我从山那头过来，走了三天三夜。我儿子在工地干活受了重伤，工地的领导说不算工伤，不给赔钱，眼瞅着不行了，求求你保佑他好起来吧！我们没有钱，看不起医生，听别人说这里有一尊观音菩萨，我知道儿子有救了！等我儿子伤好了，我让他给你搭一个遮风挡雨的棚子，他可能干了，一定让你不再日晒雨淋。”
老婆婆边说边喘气，只见她艰难地站起来往四周看了看，眼睛落到我身上，遂战战兢兢坐下，把被露水打湿的鞋子脱下，露出一双缠过的“粽子”般畸形小脚，脚趾从袜子的破洞钻了出来。老婆婆在草上蹭掉鞋上的泥，脱下破袜子，那双脚全是血泡，捏了捏脚又把袜子和鞋穿上。良久，起身用树叶将手搽了搽，从背篓拿出一个馍就着凉水一小口一小口啃起来，一根香工夫才啃完，以为她起身要走了，不料竟躺在我身上睡着了。须臾便听见她梦中呓语：“刚娃，我在观音菩萨面前给你许愿了，工地上的领导不管，观音菩萨会管，等你好起来，可要记着菩萨的恩，给观音菩萨搭个遮风挡雨的棚子哟。刚娃，妈对不起你，让你小小年纪就去打工，一把年纪还娶不到老婆，我不敢向菩萨要太多，只求你伤好起来，没有你，妈也不想活了。”又是一阵呜呜咽咽的抽泣声，老婆婆似乎从梦中醒来，把雨也哭了下来，雨打在她身上，也淋在我身上。山风吹来，老婆婆打着寒颤从我身上缓缓爬起，摸了下脸上的雨水，又走到石像前，香、蜡已燃尽，遂跪下仰望石像道：“观音菩萨，我回去了，用我的命换我儿子的命吧！他好了一定会来给你搭一个遮风挡雨的棚子啊！”
雨越下越大，老婆婆往山下走去，几乎一步一回头望向观音石像。我也向石像望去，雨水在他脸上肆意流淌，老婆婆的身影慢慢消逝于雨雾中。
自那场大雨后，山里久未下雨，天干得出奇。翌年又遭遇水灾，洪水造成的泥石流冲垮上山的路，这里又成了杳无人烟之地。再一年大地震，这一次比数年前那场地震更厉害，许多树连根拔起，我前面一座小山眼瞅着陷了下去，大石、小石疯狂翻滚，许多石头砸在我身上又滚了下去，身上这里凹下，那里凸起，我这块丑石更丑了。望望身旁的石像，尽管身上砸了不少窟窿，脸上依然完好无损，再望望周围，一片废墟，满目疮痍，唯我俩纹丝不动。
又一年冬天，那晚下了一夜大雪，满天飞舞的雪花笼罩整个山野，清晨望见白茫茫一片，仿若从未发生过旱灾、水灾、地震。正当我百无聊赖中怀念曾经的热闹时，听见久违的脚步声，从印在雪地的脚印看出是一位僧人。那僧人穿着青灰色僧衣，瘦高个，斗笠下一张清瘦的面容，双目清澈、嘴唇紧闭，脸上写满愁苦。但见他走到观音石像前顶礼膜拜，小声祷告。尽管声音很轻，我依然听到他的祈祷声。
“菩萨慈悲，总算找到你了。我知道这些年这里遭遇了旱灾、水灾、地震，你可知道，山外还有瘟疫，不少地方还在打仗。我云游四海，看到许多百姓生活在苦难中，仅凭我个人力量远远不够，帮不了太多的人，还请观音菩萨开眼，帮帮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们吧！”我看见两行泪从僧人眼中淌下。
“我知道你听懂了我的话，求你显神迹吧！现在的人大都没有信仰，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得见的东西，只顾眼前利益。瘟疫来了，他们制造假疫苗，只顾自己发财，全然不顾他人死活；战争来了，人们不得不上战场，却不知为什么而战！太多的人不相信因果报应，随意践踏他人的生命；更多的人不知为什么而活，随意作践自己的生命！天灾无法左右，人祸才让人痛心。我眼睁睁看到有的人不幸染上瘟疫，又被假疫苗所骗，白白丢了性命；有的人被‘光荣’送上战场，莫名其妙丢了性命或留下残疾，给家人带来无尽伤痛！最让我心痛的是这一切本可避免！”僧人越说越激动，竟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我不禁仰望石像，看见观音菩萨石像眼角有泪滴下。
僧人走了，脚印瞬间被大雪掩埋。翌日，雪霁天晴。翌年春天来得特别早，冰雪初融的山坡上，冒出多年未见的新绿，山脚下冰雪消融形成涓涓细流，山顶上仍然残留着未褪的雪迹。阳光穿透薄薄云层，在山野、树林中映出斑驳光影。当野花开满山坡时，我惊喜地发现自己身体的裂缝竟长出青苔与野花。山上又有了人烟，大都是来朝拜我身旁的观音菩萨石像，山上渐渐走出一条新路。香客们总是在烧香祈祷后要在我身上坐一坐，直到有一天，一位香客看着我，惊奇地对他同伴说：“别坐在这块石头上，你看他真像佛龛呀！”还有一次，一位路人端详我许久，自言自语道：“这块石头的样子好怪，却越看越有味道，是一件艺术品啊！”
从此，再无人把我当板凳坐。
四
雪霁后的第七日清晨，山道旁突然绽放七色花，远远望见山路上走来一个男人。待走进，方发现那人背已佝偻，头发白了大半，人却很精神。但见他背了一个很大的编织袋，直奔石像前，烧香顶礼后，从编织袋中拿出工具，旋即为观音石像搭棚子，一直忙到夜幕降临，才放下工具，钻进编织袋在我身旁躺下。须臾，鼾声四起。半夜，寒气逼人，男人打着寒颤，说着梦话。
“妈，你可闭眼了，我终于完成了你的心愿，观音菩萨以后再也不会日晒雨淋。”遂又听见他的呜咽声：“妈，对不起，直到现在才上山完成你许的愿。为了我，你连走带爬三天三夜才到这里，为了我你许下愿，又一路爬回去，你流干自己最后一滴血泪也没看到我站起来。你相信我的伤一定能好起来，一定会去还愿。妈，我总算站起来，又可以走路了，你却看不到！本想着马上就去还愿，谁知瘟疫来了，本以为打了疫苗就能躲过，哪知一点用也没有，一耽误又是好几年。现在终于可以走出家门，你是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呀！观音菩萨听到你的祷告了……”
翌日天边刚出现一丝光亮，那男人就起来远远观看昨日为石像搭的棚子，修整不顺眼的地方，反反复复打磨，待天已大亮，遂在石像前祷告后方离去。
当香客发现观音石像的棚子后，众说纷纭。有人说，做这件好事的人积了大功德；有人说这个棚子搭得太难看，简直不配观音石像；有人提议，不如大家捐钱，为观音石像修一间屋子，比这棚子不知强多少倍，大家都有功德。不久，便有人拆了棚子，一年后，观音石像住进房子，他们把我也移了进去，当作佛龛。前来烧香的人越来越多，都说这里的观音菩萨很灵。天天屋子里堆满人，吵得我好怀念从前在山野无人问津的日子。后有人提议，这屋子太小，不如修一座寺。两年后，观音寺修好了，这座山也被大家称为观音山。
人们渐渐发现，观音山不仅有座观音寺，观音寺里不仅有一尊很灵的观音菩萨，观音山还是一个风景幽美的地方。到观音山的人不再仅是香客，也有不少游客，但无论香客还是游客皆会到观音寺来烧柱香。几年后，观音山成了旅游胜地，山脚建起度假酒店，无人机灯光在夜空闪烁，还有的香客在观音菩萨石像前直播求姻缘。从清晨到日暮，尤其是初一、十五，节假日，寺里几乎没有清净时分。
晨光熹微，香客尚未到来时，我仰望观音石像，阳光穿过天窗洒在他脸上、身上，残缺的耳朵已补好，身上的窟窿已填平，他依然眼睛向下微笑着。这是多年前那块美石吗？他真去人间游历了吗？人间难道就是来寺里的这些香客，到观音山旅行的游客吗？我一日比一日愈加怀念从前的日子。
一年夏天，暴雨连下七日，山洪冲跨观音寺，观音石像身上渗出诸多细流。仰望石像，满脸雨水的他依然微笑着，忽听见山风里传来女娲补天时的歌谣，我身体裂缝中被香火熏黑的苔藓簌簌剥落，露出体内蛰伏万年的青碧。又听一声巨响，却见一滴血泪从观音菩萨石像眼角坠下，落地成莲。香客们见状，惊惶跪倒，每个人皆从血莲浮出幻象中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赌徒看见自己化为乞丐，官员看见乌纱化作尘埃。我伸手接住一滴血泪，棱角刺入掌心，竟生出千万朵赤芍药，霎那铺满整座山崖。
"你终于想起来了？"老僧的声音从花丛中传来。他脚下泥土翻涌，露出斑驳石碑，上面刻着“补天遗石”的篆文。我浑身战栗，记忆碎片瞬间重组，闪回到万年前，原来女娲补天时，我与美石本是一体双生，他补苍天，我贪嗔痴，被罚降落人间化作丑石。
“你终于醒了。”美石的声音从云端传来。我仰头望去，美石从天而降，与我融为一体，我们顷刻化作连绵山脉，每一道褶痕里都流淌着溪水，每一块岩石皆映着众生百态。山脚下，新的香客仍在攀登，而菩萨像的碎片正化作萤光，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