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闯进京城
其实在骆白白的小心眼里,从来就没想过要来京城。过去对于京城的印象都来源于电视剧电影广而告之,而且都是模式化的东西——一群叮叮当当飞起的白鸽子,青砖红瓦的宫墙,夕照下的回音壁,还有乌青色的胡同犹如梦中的光影般闪烁迷离……骆白白生于H省B市,两岁时随父母来到L省省会周边的小城,从此以后整整二十年,骆白白被熏陶成一个典型的东北人,爱说爱笑爱胡闹,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接着往前走!
就连上大学都没逃出L省,这个问题令骆白白后悔不已,实践证明,大学就应该挑个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哪怕是穷山恶水也再说不惜!而工作一定要守家待地。现在可好,正好反了。大三那年,不知哪根弦崩了,骆白白一觉醒来就嚷着要考研,围着论坛转了一圈之后敲定了东北师大。长春市算是个文化城市,比起以重工业而闻名全国的H市,长春略显柔弱。骆白白认定自己不是一时兴起,老远跑去买了参考书笔记真题之类,租了个小屋啃起课本来。就这样熬过了一个又一个不寐的白天后的黑夜和一个又一个不醒的黑夜后的白天之后,自信满满的撞进了考场,一出来却彻底瘪了气。门口站着等她的老爸,骆白白强忍住眼泪狠狠的踢起地上的雪块:“爹,英语考砸了。”她爹不懂英语,但她爹懂“考砸了”是个啥概念,沉吟一下,看着满脸扭曲的闺女:“成事在天嘛,努力了就行了。”骆白白不再多说,扭着臃肿身材接着排队等公交。雪夜里的公交像极了英语考场中的骆白白,滞顿而痴呆。一辆车子刚停稳,冻得三魂找不到七魄的人们一窝蜂的拥了进去,半道居然杀出一堆加塞的,骆白白被活生生的挤到一边,眼瞅着剑走偏锋了,骆白白一咬牙狠狠踩了身边的加塞男一脚,侧身上了车。
“嘿,踩人脚连声对不起都没有,要脸不要脸呐?”男人随后上了车,不知深浅的冲骆白白嚷嚷。
“别人都排队,就你加塞,你那脸呢?”骆白白当仁不让。
“小姑娘说话这么难听呢!有没有家教啊!”男人虽然自知理亏,但当众闪了面子,底气不足的嚷着,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是自言自语的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谁没家教?好好照照你自己的老脸,挺大岁数为老不尊上车插队,你这叫有家教?真替你一家老小脸红,滚远点,别他妈跟我说话!”骆白白才不管他台阶不台阶,自己都被英语作文的“火锅文化”折磨半疯了,还顾得了你个傻老爷们?!
男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车上人挤得自顾不暇,大家都处于观望状态,谁出来给自己说句话呢?难道这一脚就白踩了?眼瞅着尘埃落定,胜利果实落到那丫头片子那去了,一戴了袖标的男人站车门口喊:“里边那个,那位置不能坐,你给我起来!”大家虽被挤的定住了型,
但出于友邦精神,还是想回头回眼的看看哪个不知趣的坐在了哪个所谓不能坐的地方。骆白白卡住的位置正好能清楚的看到袖标男指的位置,而那个位置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爹!她爹第一次坐这趟车,自然不知道这些不成文的规矩,加上人多嘴杂,她爹也不知道人家说的是自己,依然没事人似地坐在那里。
“说你呢,叫你起来!聋啊?!”
有乘客推推她爹:“说你呢,这里不让坐的。”男人如梦初醒,想到是自己坐错了地方,倒也没在乎袖标男的几句话。他不在意没关系,可他闺女不是好惹的。
“你说话不会客气点啊?”骆白白转不过身,只好背对着问候袖标男。
“客气点?这就够客气了!他耽误大伙多长时间不说?”
“放屁!怎么就耽误时间了,刚才大家都排队,有人加塞你不管,现在就这么个破事儿轮到你BB了,养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吃的啊?摆设呀?”
“谁插队了?哪有人插队?我怎么没看见?谁插队了你倒是指出来呀!”
“你没看见,你瞎吧?你是不是瞎了,挺大个人站在那加塞你能没看到?你那眼睛是吃屎的?”说到此处,骆白白在盛怒之下都觉得自己话说的太难听了,怕往下自己招架不住,正思量如何应对下文,周围人很快达成了统一战线,坚决的成为了骆白白的粉丝。
“就是,不管加塞,净管些鸡毛小事,不然咱们能没座位吗?”
“可不呗,再放屁车给你砸了!”
身边几个年轻男子议论纷纷,骆白白身边一位阿姨还拍拍她的手臂说:“孩子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跟他们生气不值当的。”
“没素质。”
“就是嘛,加塞还有理了?”
……
两个男人的窘迫在车子里蔓延开来,骆白白在周围人的拥护下取得了完全的胜利。这种得意的情调唆使她忘记了糟心的研究生考试,重新回到坚强的精神领域里去了。
很可惜,令人欣慰的日子总是很短暂,纠结者号轮船驶来,一切变得始料未及却又在意料之中。骆白白永远都记得那个年初二的晚上的短信铃声,如同一声执行枪决的宣判,直直刺入她的灵魂。短信是这样写的:“政治78,英语44,专业一126,专业二122,总分370,总分不错,英语有点悬啊!”短信是她的一个大学老师发来的,老师是这样感叹的。骆白白扔掉手机,躺到床上看外面冲上天空的烟火繁华似锦,对照着自己的无限苍凉,一时间似乎没了想法,只是静默的躺着。
调剂呗,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除了东师老子哪都不去!另一个声音在反抗。骆白白翻了个身捂住眼睛,令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的保护中才觉得安全了些。
心慌了一中午,骆白白终于进了调剂系统,在宁夏大学和广西师大那里提交了申请表,随即关了电脑。屏幕一片漆黑,骆白白心里也一片漆黑。
车票买到了,是三天以后从H市出发,这就意味着骆白白得先倒车从家到H市,然后再向京城开路。这三天里,骆白白好像在过自己得晚年,每一分钟都想掰成两半过,跟爹妈在一起得日子是那么幸福,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娘挖空心思的做饭,好像要在这三天内把骆白白迅速催胖,每顿饭都吃得顶住下巴。吃饭之余,骆白白约出几个狐朋狗友叙旧,交代自己马上就滚到京城去了,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啊,就是能也不知道啥时候啦,所以咱这饭是吃一顿少一顿呐……当然了,骆白白的闺蜜都是她亲生的朋友,闻得此言便你一眼我一句撅了回去:
“呸!不就是去北京嘛,整得跟托孤似的。”
“你个傻狍子赶紧滚吧别让姐看见你了!”
骆白白不吭声,一口气喝了一大杯冰奶昔,喝得头皮都发炸,胸口里反上来得一股酸酸得气流被顶了回去。最后大家都沉默了,沉默,沉默。天色不早了,起身付账离开。
现在骆白白常想,最深得感情和不舍是说不出来的,那些甜言蜜语,多是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时间过得很快——这是一句老掉牙的话,然而不得不承认它的合理性。任凭骆白白怎么折腾怎么反抗,三天后的那一天那一刻那一秒终于来了,骆白白提了箱子上火车,冲窗外的爹娘招手。车子开了,爹娘的身影在风中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骆白白把手收回来,坐在椅子上安静的哭了。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甩下来,旁边的两个女生在看她,骆白白觉得自己就是个傻13……
明天早上八点钟睁开眼,我已经离故土几千公里了,骆白白哽咽着想,顺手想去拿水瓶子喝水,谁料想找了一圈都没见到影儿,一幅画面从骆白白脑袋里闪过:火车开动时,那个装满食物的袋子还提在娘的手上!骆白白瞪着红红的眼睛无语了:是我的亲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