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加油！加油！加油！
这不是百米冲刺的现场，也不是拔河角力的赛点。
亢奋激动的观众身后，不是开阔的操场和错落有致的座席，而是昏黄迷乱的灯光和熙熙攘攘的吧台。
这是六月珠海一个普通的夏夜，对于这间围满了看客的酒吧，一切和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对于站在舞台中央的王耀栋，所有的记忆将在这一刻定格。
快！快！快！
干！干！干！
王耀栋面对的，是三分钟喝光六杯鸡尾酒的挑战，每杯300毫升，合计1.8升，折算成重量，是三斤六两。我们不知这种由“伏特加、白兰地、朗姆、卡盾XO”等7种酒混合而成的“特调鸡尾酒”酒精度如何，但只看总量，也应猜出那早已超过了常人的耐受度。
但不停摇摆的追光灯已迷惑了这名年轻人的神志，人群在期待他的表现，同学盼着他完成任务免掉账单，这个来自甘肃平凉的大一新生，在喝完第五杯后已面色发白、开始干呕，但他还是返回台上，喝下了决定命运的第六杯。
监控视频里，他的脚开始不自主的晃动，然后头一歪，重重倒了下去。
从老家赶来的父母，再没能把他唤醒。
据珠海市公安局香洲分局出具的鉴定意见，王耀栋的死因是“急性酒精中毒”。他的年龄，永远停在了十九岁。
而在父母和姐姐的眼里，王耀栋朴素、懂事，自己不舍得花钱却知道心疼家人；父亲让他报补习班，他说自己能学好没必要多掏钱；他从生活费里抠出钱来，给同样朴素的姐姐买香水；受当中小学老师的父亲影响，从小爱上了读书，喜欢写作，发表过大大小小十几篇作品，以高出甘肃文科一本线60多分的优异成绩，考入中山大学。
王耀栋留给父母的最后画面，却是在一片叫好声和白森森摇晃的手臂缝隙里，登台、微笑，然后一杯杯灌下暗棕色的液体。
酒杯坠地，是一个家庭碎裂的声音。
2
对王耀栋的举动，网上已有不少评论，大学生该不该喝酒，该喝多少酒，该不该在校园里就开始对成人社会的模仿……质疑、抨击、批判，满是套话的文章就像腔肠动物，看到开头，就可以猜到结尾。
我对这个年轻人的举动，却首先是理解，其次才是惋惜。
他太需要证明自己了。
欠发达地区走出来的孩子，刚到发达省份的沿海城市，想要融入集体，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学习已不是最锋利的武器，因为高考，已把大家拉到了一个水平线上，王耀栋选择的，是你们觉得我可能不擅长的东西，我想证明一下，我也能行。
这个好强、上进的优秀年轻人，做出了最错误的人生选择。
3
我上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很成熟”的同学，也许是家境好，也许是发育早，也许是吃了不该吃的XX宝，十二三的年纪，身高已经蹿到了一米七五，长得又高又膀，嘴唇上方还有一片黑乎乎的绒毛。
一天放学后，他在过道里拦住了当时只有一米四的我。
我很紧张，不知他要做什么。他说，你站好，看着点儿。然后，一拳击碎了身旁的窗玻璃。虽然疼的呲牙咧嘴，但是表情却得意洋洋。
二十多年过去了，至今我还记得他的语调和声音——“你说，还有我不敢干的事儿吗？！”我面色惨白，心说从四楼跳下去你就不敢，但嘴上还是连连称赞，太牛了，太牛了，比游戏机里的关羽都猛！
在他放肆爽朗的淫笑声中，我迅速逃离了现场。
击璃哥，要是我写的东西你能看到，有句话想穿越回去送给你。
你是一个大傻叉！
如今我也长到一米七了，只要你没长到两米七，不服可以来找我。
4
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我们会自觉不自觉的避免被孤立，有意识或无意识的通过一些行为，强化与群体的联系，增强他人对自己的认同感。大家都觉得你很强，你很牛时，这种认同会发展成喜爱，甚至培养出崇拜。
是啊，谁不想活得闪闪发光，谁不想站在舞台中央，享受山呼海啸，醉心灼热的目光。
但人又是一种感性动物，当我们陷入一种情绪，产生某样冲动，被激发了某种反应时，原本虚无的归属与意义感迅速升温，压倒实实在在的理智，让我们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
只有二两酒量的王耀栋在欢呼声中豪饮六杯鸡尾酒，他期待的，是同学的赞美，看客的欣赏，或许调酒师调侃时所说的那句“你要能喝完，我就叫你酒神”，也在他做出选择时，起到了作用。
只可惜，他选的是条无法重来不归路。
5
你看我头像牛B不？
像。
这就是我们的自我感觉和社会印象的差异。
你觉得牛B到了天际，外界只是看到一个沙比；你觉得哥在江湖最吊，别人只觉得这是一只傻鸟。
你会觉得难以接受、不能理解，难道那些掌声、那些欢呼、那些喝彩都是假的？
信息时代，看客从没有减少，他们只是从街上、路上、广场上，移到了屏幕上、手机上、平板上，从在他人身后竭力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变成了远程点赞和转发。
在流量为王的年代里，多少人上了有粉爷就牛的当。装疯卖傻、怪力乱神无所不用其极，今天你用电钻吃玉米，明天我用牙爆打火机。某手的视频库里，只要能博人眼球，哪怕会头破血流。
鲁迅说的更加直白冷酷——“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
6
我一口气能吹三瓶，牛！
哥开摩托没头盔最高飙到一百码，牛！
爷从不听课偷窥技术一流从没挂过科，牛！
以上行为真的很牛吗？也许是。
因为“牛”作为一个比较级，在你提供的场景中确实有人做的比你“low”。
但——
第一个比你low的，有自知之明。
第二个比你low的，有安全意识。
第三个比你low的，有道德底线。
戳破虚荣的泡泡我很抱歉，但上面这些假牛B真的有些惹人厌。
真的牛B不需要看客，他们需要耐受的，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与寂寞。
掌声和鲜花还有，只是站位太高，其声音杳杳，已是欲听而不可得也。
以他们的段位，也早已过了靠外界认可才能认识自己的年纪。
真牛的探寻是向内的，外指向的，是虚荣和好大喜功。
7
你看我，坚持晚睡已经三十多年了，数十年如一日，无一天懈怠，却从没敢说自己牛。
不过年纪渐长，确实觉得撑不住了，他们都说老是熬夜对身体不好，看来是时候——
尝试通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