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 场
作者|蒙鹏
小时候喜欢跟着大人们去赶场。不让去,还打滚、撒泼,拽着大人们的衣角、裤子,为的是跟着去能得到一根冰棍,一颗糖果,或是一块米花糕之类的零食。
得了零食,还舍不得吃,得慢慢品尝。到了村里,还没吃去多少,一路招摇,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眼中,回到家里。接下来的几天,心里都美滋滋的,干什么都特别有劲。
但是,对赶场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家里种西瓜的时候。
那时候,我和四弟都在读书。我上大二那年,父亲看到村里有人种西瓜赚钱,于是也想种西瓜。父亲说干便干,流转了几亩土地,又去表姐家找瓜种,学技术,准备大干一场。
这一干,便成功了。
父亲整日匍匐在瓜地里,育苗、松土、移栽、挑水、浇水、除草、打芽……这些,我都看不到,只是在课余,望着窗外发呆的时候,遥想三千公里以外的父亲种西瓜的情形。
等我暑假回家的时候,西瓜己经开始上市了。西瓜一多,销售便成了问题。尽管不时有小商贩到家里兑瓜,但还是赶不上瓜熟的速度。父亲一合计,赶场天得去县城卖瓜。
在县城读书的时候我便知道,尽管周边县城都不再赶场了,但我们县的县城还在雷打不动的赶场。每到赶场天,县城周边的老百姓便像赶乡场一样,背着各种农副产品,从不同的路口,往县城里赶。
卖瓜的头天,父亲便组织摘瓜。父亲不放心我们摘瓜。瓜不熟,没人要。长时间的劳作,让父亲学会了相瓜的本领,即一拍二看。一拍瓜身脆响不脆响;二看瓜蒂蔫巴了没有,瓜柄新鲜不新鲜。因此,经了父亲双手的瓜,都红得好,熟得透。
父亲摘瓜,我们背瓜。父亲找了寨子中公路边一户人家的空房子作为堆放西瓜的地方。从瓜地到堆瓜的地方有四五百米,是条小溪。溪中有浅水,碎石遍布,还有些荆棘丛,不好走。一家人相望于溪中,来回六七次,才背够第二天要卖的瓜。
“起床了!”
父亲在屋外大声的喊我。我睡得正香,极不情愿的起了床。屋外还是一片漆黑,青蛙等夜虫叫得正欢,夜却睡得正深沉。我看了一下时间,才四点过!我嘟哝了一句:
“去这么早干嘛!”
“去了就知道了!”
父亲淡淡的说了一句。
为了节省车费,父亲和我坐在三轮车的两边,向着夜色中的县城出发。因为还是凌晨,没有交警查车。
夜依旧漆黑。三轮车的灯光,只照到几米远的地方。两边的青山,向后奔跑着。几只山鸟,偶尔也稀稀拉拉的叫着。
进了城,虽然灯光通明,但静悄悄的。到了打铁街,却是一派热闹的景象,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各种小生意人正在搬运货物,抢占摊位。
这多少有点超出我的想象。
不过,那时候情况还算好的。我们的三轮车不停的按着嗽叭,走走停停,到了打铁街中段,离着公厕不远的地方,总算找到了一处空着的地方,将西瓜卸了下来。整个人就像悬空的双脚有了落地的地方,心里一下子便踏实了。
十多年后的今天,每到赶场天,头天晚上走过打铁街、农贸街,便会看到有人拿着蛇皮口袋、塑料凳子、塑料箩筐、木棒之类的东西摆在街道两边,算是说明这个位置“名花有主”,有点类似于大学里的占座。有的还摆上了农产品。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在农产品边守上一晚。
下完瓜,我沿着打铁街溜达。我发现,虽然闹轰轰的,此时却没有一个顾客。小贩们围在大货车旁,批发各种蔬菜。
那时的打铁街,除了有几户人家还打铁,实际上是个菜市场,还兼有农产品批发市场的功能。因为,外地来的蔬菜,都是先拉到这里,再批发到各个菜场。十几年了过去了,还是如此。
我还发现,卖西瓜的不止我们一家,从街头到街尾,隔不多远便有一个西瓜摊。毫不夸张的讲,走路不小心都会碰到西瓜。我心里有点担心,我们的西瓜能卖出去吗?
夜幕开始退去,白昼开始睁开眼睛。下夜班的,上早班的,上学的,早练的人们开始走动,行色匆匆。
我注视着不管是从街头还是街尾来的行人。远远的有人来,我便开始注视。到了摊边,我希望他们停下来。那怕是看一看瓜的品相,问一问瓜的价格,也好。但我一次次都失望了。他们的步伐没有减慢,目光也一直注视着前方。我目送他们消失在街头,或是街尾,才回过神来。
直到七点过,瓜摊才开张。
但凡来买瓜的,先是蹲下来,瞧着大的瓜,摸摸这个,拍拍这个,翻过来,滚过去,如是再三。最后站了起来,问了一句:
“多少钱?”
“一块五一斤!”
我赶忙答道。
“不能少点?”
“没有收高勒!全街都这么买?要劳力要成本,真的没有多收!”
买瓜的站着想了想,还是买下了。也有的又蹲下来选了一通,最后转身离开了。但不管买与不买,我们都笑脸相迎。和气生财嘛!
有的顾客不会选瓜,便让父亲帮选。为此,还发生了一件趣事。
父亲给一位女士选瓜,说好瓜瓤不红不要钱。
父亲挑了一个,切开后,瓜瓤鲜红。
不知怎的,女士反悔了,不想要,便与父亲理论起来,慌忙中说了一句:
“这瓜有皮!”
“没有爪皮,哪来的瓜?你能找到没有瓜皮的瓜,这瓜你就可以不买!”
父亲一通话,说得那位女士无话可说。
女士自知理亏,乖乖买下爪。
周围的人一阵大笑。
我有点愐腆,但也尝试着吆喝。有人过来,高喊:
“西瓜,西瓜,一块五一斤!”
“酒香也怕巷子深”。吆喝起来,停下来光顾的客人也要多点。因此,我也就能理解哪些开着个大嗽叭大街小巷叫唤的小贩!
俗话说“选尽卖尽!”卖到十二点过,只剩下些卖相不好,个头小的西瓜,买的人也越来越少。我和父亲合计,论个卖试试。
我高呼三块钱一个,疯抢一阵,大者尽去;两块钱一个,次者尽去……最后总会剩下几个瓜卖不出去,聊以解渴。
因为每场都是到了才找地方,因此卖瓜的地点并不固定,但都离着公厕不远。
没过多久,父亲便与一户人家混熟了,以后特许在其门前摆摊卖瓜,还为我们提供茶子、凳子。瓜卖不完的,还存放在他家,下场来卖。
我们村有个集市,也能卖些瓜。
村里的集市,是随着一九九二年乡政府由街上村迁到我们村而形成的,这集市自然就叫新街。
乡政府搬迁的时候,两个村的人颇争执了很长时间。因为街上村缺水这个致命弱点,乡政府最终还是搬了。
开场那天,四山八寨的人都来看热闹。新街呢,也扎实的热闹了一年半载。
我们乡是个长条形,我们村东边的,多赶老街。西边的,多赶大坝。新街夹在中间,只有我们村的人赶。
虽然“先天”不足,但因是政府驻地,新街赶场的人还是有的。闲天,大坡上的人也会背些包谷来卖。因为,背到老街,还得爬上两公里逼陡陡的黄泥坡。但是,收包谷的,压着价收。弄得大坡上的人,卖也不是,背走也不是。
因了各种原因,这新街就是热闹不起来。赶场天,集市上永远只有几十个人,摆摊的人比赶场的人还多。买菜的,大多是政府里的人。
几年前,村里的一些人为了把新街搞活,搞了一台山歌赛,又是写方案,又是拉赞助,又是搞宣传,又是请嘉宾,又是邀媒体,又是改场期。经此一事,街上也颇热闹了一段时间。最后,又归于沉寂。
尽管如此,继母还是背着西瓜去新街上卖。吃饭时,我和四弟去换继母。
守着瓜摊,眼巴巴的望着往来的行人,有时候守得瞌睡来。但是一天下来,也能卖五六百斤西瓜,聊胜于无。赶场天,能多卖一些。
第二年,父亲仍旧种西瓜。第三年,父亲还在种西瓜。第四年,我毕业了,父亲也不种西瓜了。
没有了西瓜卖,父亲赶场也就轻松多了。
2018.1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