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只是在他本家的弟兄中排行第七,他亲弟兄只有三个,他最小,两个哥哥都成家了。
他也想成,可一直就是没成,由不得他想。
老七,单挑细个,走路犹如风摆柳,嗓音尖细,更为难得的是,他会一手好女红,家里缝缝补补浆浆洗洗都归他,有人在背后叫他假女人,他也不恼,只是呵呵一笑。
这个也由不得他。
他只有弟兄,没有姐妹,老娘上了年纪,眼睛又瞎。两个哥哥虽说跟他一奶同胞,无论性格体型,与他完全迥异。
说实话,老七很丑,头发稀疏,面皮多皱,年纪不大,却像个老头。只有他的声音,才显出他的年轻,但又显得太年轻。
他的人好,满垸人谁提起老七,谁都会翘起大拇指。
只要看到有老婆婆挑水,他会抢过担子,三几下给人家挑满缸。别人板车推不动,他会放下手中的活计,搭一把手。
有小媳妇犁田,他也会二话不说,挽起裤管,下田就去帮忙。别人就会打趣他大声叫道:老七,悠着点儿,留点力气晚上再去犁。小媳妇儿就会抠起一坨泥巴,让人脸上开花。
老七的脸就像红绸,尖着嗓音喊道。:你个拉丧的,冇么事嚼的。然后低头,一扬鞭子,将牛抽得飞快。
满垸的老弱妇孺,没有谁没受过他的恩惠。
老七是个孝子,平时跟瞎子娘一起生活。给老娘梳头,端屎端尿,陪他漫无边际地聊天,时时刻刻怕娘冻着热着饿着闷着。
人人都夸老七孝顺,贴心,老七捋了捋头顶稀疏的几根毛发,嘿嘿一笑:我这算什么,小时候,我娘伺候我可还周到呢。
没人的时候,瞎子娘直接唤老七闺女,一脸幸福。
老七勤俭。农闲时候,就让哥嫂看顾着老娘,他挑起货郎担,走村串寨,卖些针头线脑,七零八碎,拈点小钱。
碰上一些势利的大嫂,占他一两分钱的便宜,他也不不生气,由着她去。碰上一些小孩,他会给你颗糖,或者一根橡皮筋。
他到哪儿都会很受欢迎,只要他的拨浪鼓一响,立刻就会围满了人。走到哪里,别人也很乐意为他提供饭食,或者一杯水,他总要留点小货以抵饭资并千恩万谢。
他也很想成个家,他的愿望在那年秋天实现了。
那一个下午,他挑着货担回家,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看起来流浪了好久,破衣褴褛,神情痴呆。
老七说他在一个牛棚边,看到了她,觉得可怜,在别人家讨了一碗米饭给她吃。女人吃了之后,就一直跟着他,怎么赶都赶不走。问她从哪儿来,为什么成这样,她一直吱吱呜呜,回答不上来。
就这样,她成了老七的女人。
说实话,那女人不错。原来头发象稻草,脸上污七八糟,谁也看不出什么。经过细细的梳洗,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模样相当周正,白白净净,完全不像农村人。
老七乐了,好多小伙眼红了。老人们就说,老七是好人有好报。瞎子娘笑得凹陷的眼眶里一汪泪久久落不下来。
那女人不会干农活,不会做针线,也不会用土灶烧饭。这一切老七都会,老七不让他的女人干,也不准备让他的女人学。
老七不仅给老娘洗头也给女人洗头,老七不仅给老娘烧饭也给女人烧饭,老七不仅给老娘搓衣服也给女人搓衣服。
而且,老七还单独给女人洗澡。
每次老七一给女人洗澡,就会唱起: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每次老七一唱起: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我们都知道,老七在给女人洗澡。
老七高兴,红光满面,人也似乎不丑了,头发也精神了,有了浓密的迹象。女人也白白胖胖,如豆腐一般细腻起来。
期间,女人的娘家也找上门了,看到女人在这边过得很好,留下一些钱,由她去了。
没过多久,女人的肚子鼓起来。很多乡亲就会送一些鸡蛋,小鱼给老七,让他做给女人吃。很多嫂子媳妇给老七传授经验,教他如何照顾孕妇。
老七更加殷勤,也更象女人,柔声细气,细密周到。拿只扫帚都怕将女人累着了,打个喷嚏都怕吓着肚里还没成形的娃。
在老七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女人的肚皮象气球迅速膨胀,终于瓜熟蒂落,顺利产下一女,取名娟子。
就在老七憧憬的幸福生活慢慢向他逼来时,女人却还在膨胀,不光肚皮,还有脸,手与脚,总象有一支气筒不停止地往她体内充气。
女人全身胀得难受,撑得难受,全身各处一按一个坑,久久不能回弹。
乡亲们感到不对头了,赶忙帮老七将女人送到镇医院。医院检查说是肾炎,有点严重,建议送到市医院去。
市医院检查也是说肾脏炎,其实照现在看来,那应该是尿毒症,只是那时医疗条件差,没查出病因。
住了两个月,依然没有好转,老七变卖了所有能值钱的东西,包括他心爱货郎担,依然杯水车薪。那时的农村人,谁的手里都没什么钱,乡亲们只能尽力而为,聊表寸心。
瞎子娘在家徒四壁的屋里哭,娟子在哥嫂怀里朝天嗷嗷大哭,老七在宽敞洁白的医院走廊哭,女人在病床上睁着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无声地哭。
最后实在没钱,医院的伙食也不好,女人看着愁眉苦脸的老七,执意要回,医院可能知道诊不好,让他们出院了。
女人身体极度虚弱,好多东西都不能吃。知道自己的病麻烦,常常没来由地朝老七发脾气,发过之后,又一遍一遍地流泪。
老七总是温言劝解,变着法儿给她弄吃的,坚信她只要能吃一点,身体就会好一点。
有人叫老七将女人送到她娘屋去,反正他们又没办手续。老七立即就火了:她是我的女人,不管怎样,我都要将她照顾好,她就是走了,也要埋在我家祖坟山上,生生死死要跟我在一起,你给我滚,滚,滚。
说完,老七就抱着头,呜呜地哭了。
女人病了那么久,又没吃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奶水早就没了。幸好有乡亲们的照顾,娟子也没饿着。
有时,有奶水的嫂子刚从田里起来,手和脚都没洗,看到娟子在哭,马上撩起衣襟,将奶头塞到娟子的嘴里。有的在畈地里做着做着,忽然想到娟子可能饿了,赶紧跑回来,喂上娟子一顿。也有的媳妇将奶水挤在瓶子里,送到老七家里,让它在井水里凉着,等娟子饿了再喂给她。
娟子越长越好,偶尔会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女人的脸上摩挲一下,女人艰难的伸出手,紧紧地抓住娟子,直到娟子嘟着小嘴要哭了,女人才松开。
女人很想抱一抱娟子,张开她那发亮的胳膊,娟子却畏惧的一个劲朝后缩。
女人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缝里溢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