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豆豆
下雨了，窗外，烟雾朦胧。女儿乘飞机去Y城了。那是我的故乡。她带着游玩的心情，也带着我对故乡亲人的眷恋和牵挂。多想回去故乡，依偎在父亲身旁，哪怕只是看着他，和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也会让我很安心。可是，最近公司合并、转工作、搬家，每件事情都让我无法分身，只好作罢。
昨天，姐姐打电话来说，父亲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瘦得皮包骨头，连走路都打晃。我听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忍不住就哽咽起来，一天时间都神思恍惚，心神不宁。晚上，做梦梦见父亲，父亲拄着拐杖，站在山坡上，远远地，凝望着一路奔回家的我。我几乎是失声痛哭着从梦中惊醒。
前一段，给父亲打电话，让他到北京来，我带他好好去看看病，把身上的毛病彻底检查一遍，他却一再推辞，反反复复只有一个理由，“反正也老了，活一天赚一天，你工作忙，还得照顾孩子，我去怕照顾不了你，还给你添麻烦，那会中？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爸爸能行，你放心啊。”
爸爸能行。爸这句话，说的我心都碎了。
爸这一辈子，全都奉献给了家人，没有一句怨言。爸很年轻就成了家，因为是家中排行老大，自小就是三兄妹的榜样。爸说，小时家里穷，奶奶去世的早，叔叔和姑姑很早就开始工作,只有爸一人读了大学。爸很聪明，也很上进，读书很刻苦，总是名列前茅，一心想着早一天帮助家里承担重担。
爸从大学毕业后，就在煤炭口工作，后来适逢YM矿务局组建，爸成了第一批分配去的创业者。爸工作很努力，也很得人心，从生产处基层开始，一步步升职，最终被提升到机关安全局的一把手。爸很年轻就已经事业小有成就,我从记事开始，爸就有专职的司机，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局里大大小小的职工对爸都很尊敬，可爸从来没什么官架子。
在我印象里，办公室里的爸永远是那么勤勤恳恳，那么平易近人，那么意气风发，那么风度翩翩。下了班，爸也从来不会象老太爷一样等着让人伺候，爸很擅长做家务，做的一手好菜，对孩子也是亲近有加。早晨，带我们去跑步，晚饭前后，或一家人挽着手悠闲地沿街散步，或在门前空地陪我们打羽毛球，或招呼几个邻居一起下棋打牌；周日休息，还时常带我们去河里摸鱼捉虾，去山上采摘槐花野果；更有节假日，爸还会带我们到周边景色优美的地方去游玩，游游少林寺、赏赏洛阳牡丹、看看奔腾的黄河。爸就这样游刃有余地安排着我们的生活，宠爱着每个孩子。
爸也有烦恼，也有不顺心，也有管不住孩子的时候，但我从来没见过爸暴跳如雷，也没从爸口中听过一个脏字，爸总是那么平静，静静地和人讲道理，默默地用全心爱着自己的家，没有多余的话。
爸出差，我总盼着他早点回来，因为，他总不忘记带给每个小孩子他们喜欢的零食，每次爸回来，我都是欢天喜地地去翻他的包，因为他永远不会忘记给我买我最爱吃的鱼皮花生。
家里孩子多，可爸却有本事在任何一种嘈杂的环境里完成午睡。有时，妈阻止我们中午说话，说让爸安静地睡会儿，爸总是说，没事儿，我要想睡，一沾枕头就睡着，越吵越睡的香。
爸对孩子，从来不吝啬，可对自己，却节省的很。爸在家里，总是把最好吃的都留给孩子，吃鱼他只吃鱼头，吃鸡也只吃鸡头鸡爪，肉全留给家人。那时我还很小，不懂事，以为爸就爱吃这些，长大了才明白，那是多深的父爱啊。
我去广州上大学的时候，爸跟单位要了一个疗养的指标，送我去学校。那时上学，还要自己带被子和行李，也不托运。我和爸坐30多个钟头的火车，行李很沉，下了火车，天上是瓢泼大雨，我们要先把行李送到疗养院，过几天才开学。爸说我是女孩没力气，自己扛着大包小包，等到了疗养院，捆行李的绳子把爸的肩膀都勒的出血了。那年，爸已经60了，爸却说，没事没事，爸能行，有力气，爸年轻的时候天天洗冷水澡，冬天外面冻冰都还短衫短裤地跑步，底子好着呢。
我结婚的时候，前夫家里穷，婚礼是爸和哥给办的，他一分钱没出。妈说没见过这样的女婿，爸却没介意，说只要你们过好就行，夫妻之间不要太介意，总有一方要吃点亏，吃亏有时是福呢。我怀了孕，爸来照顾我，婆婆来了一段时间，说家里有事要回去一段，一早她自己扛着行李去火车站，前夫却在家睡懒觉，爸皱起了眉头，把我叫出来说，怎么他连自己的老妈都不送，这样不会照顾人的男人可靠不住，你得自己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等我有了自己稳定的收入，节日回家给爸打电话，问爸喜欢什么，爸总是说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别带，每次想留点钱给爸，爸总是在走的时候又偷偷塞回给我。还是那句话，爸能行，不缺钱，你还要留着钱买房养育孩子呢。
对爸，我一直都很愧疚。大学毕业后，我先是忙着谈恋爱、结婚生子，然后忙事业，不停地搬家，透支地工作，我几年都难得回一趟家，甚至连电话都很少打，而且，我很惭愧的是，我把应对自己父母的爱全给了前夫、孩子和公婆，根本忘记了自己的老爸老妈。那几年，风风雨雨，我就象穿上了红舞鞋，停不下脚来去想他们，去回忆他们的那些深厚的爱。等到自己累弯了腰，垮的要病倒了，家也散了，才发现最终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是自己的父母。
前夫和我吵了架，竟然在深夜凌晨打电话给我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让他们来人把我接走，那时，我的精神状态已经崩溃了，面对他的冷酷无情，我只想用自杀来结束这样可怕的痛苦。爸已经70多岁了，急得捧着电话哭了起来，说孩子别做傻事，我明天就买票过去陪你，你千万等着我。
爸来了，就象照顾小时的我一样，早晨给我炖鸡蛋羹、准备早餐、叫我起床，晚上下班回来陪我散步、说话，做我最爱吃的饭菜。当我在痛苦中病倒时，爸坐在我身边，怜爱地帮我搓药酒、按摩，老泪纵横地和我讲他年轻时所经受的的磨难，讲我的亲生母亲如何撒手人寰，讲他最器重的二儿子如何被洪水淹没，讲他面对着嗷嗷待哺、年幼的我时心情如何沉重。
讲完后，爸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爸相信你，你一向都是个坚强的孩子，一定能行，爸爸都能行，你也肯定可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傻事，他不珍惜你，是他的损失，他不会再找得到象你这样优秀的孩子，你是爸的宝，为了爸，你要好好活着，为他不值得，他已经完了，再也不要想他会转变。爸说这话时语气坚决而果断，仿佛在向我传导力量，让我有勇气抹掉那痛苦的一页，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是的，爸总是我在任何一种困境中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最强大的依靠，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取代爸在我心中的位置。
如今，我终于度过了那个坎儿，好好地活了过来，不管有多少困难，我学会了平静而乐观地接受和拒绝。可是，年近80的爸爸，却眼看着身体一天天垮下去，我心中的愧意和自责，便排山倒海般涌上来。
唯一的安慰，就是给爸打电话。爸爸能行。爸还是那句话。别担心。
爸爸，你也要好好活着，那是你教我的。我要你活到120岁。
2017.8.15 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