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洞夫君如晤:
提笔欲言却忘言,万千心思,如丝缠绕。
自阖家仓皇逃遁,隐身匿迹以来,生存日益艰辛,高堂大人时时惊惶,恐全家为清廷所不容,致遭族灭之祸也。意映身怀六甲,遭此颠簸流离,日见憔悴,且自强颜欢笑,打点家中诸事。虽亦恐慌忧惧,万幸家人得以保全,尚能幸存于此乱世。腹中胎儿,亦似知吾心意,乖顺安宁,甚慰吾心。
吾为长媳,侍奉父母高堂,抚育麟儿,打理俗事琐碎,乃吾之责任也,日日不敢忘怀。父亲大人虽时怀忧惧,兼之痛悔夫君之英年早逝,万幸身尚健康,饮食有序,定可颐养天年,夫君且无需挂怀。君既已逝,养老送终,吾责无旁贷也。
汝之长子,依新吾儿,聪明颖慧,众人皆言肖其父也。虽年幼懵懂,已然知体恤为妻,乖巧伶俐,心地仁慈,以一稚儿之身,受苦于颠沛流离,穷困潦倒之中,却仍保有赤诚开朗之本性,于艰难困苦中,为家族父母之安慰也。吾定严加教导,务必使其成材,希冀来日可继承夫君之遗志,不使烈士之壮志后继无人矣。
族中长辈,为宽慰意映,前日全族齐聚,过继一女暖苏与为妻,希冀其可承欢膝下,慰我心怀。至此,意映上有父母高堂,下有儿女双全,此生几无憾矣。暖苏身为女儿,性实肖你,虽幼小温婉,却已见风骨。他日长成,亦可承你之衣钵也。
吾当日知悉噩耗,痛不欲生,几欲追随夫君而去。汝既许我百年,怎可独自前行?黄泉路上,亦需二人携手而去,言笑晏晏,又有何惧?孟婆汤前,再许盟誓,愿来生仍为眷属,称心快意。
然吾知君之抱负,非为一人一家,而为千家万户,虽舍身取义,在所不惜也。你我眷侣,比翼齐飞,情深意重。汝常言愿天下有情人皆如你我,情投意合,生死与共。而今汝独自前行,吾身负重任,虽愿速死而追随汝,实不能也。
更深漏重,吾常不能寐。忧及家族平安,吾不能寐。虑及幼儿稚子,吾不能寐。自举家逃遁以来,财产田亩皆被清廷所没,生存艰难矣。吾费心操持家务,尽力周转,仍时常捉襟见肘,乃至有衣食之忧,父母高堂,未能得丰裕之供奉,乃为妻之过也。思虑至此,吾不能寐也。
意洞夫君,吾常思汝,吾常忆汝,情思刻骨,片刻不能忘也。家中一桌一椅,仍似留君之身影,一纸一笔,犹待君挥毫泼墨。院中梅树,花已逝,芳常留,日日见之,犹忆当初老宅新婚,你我执手,天上地下,唯有眼前人而已。
万语千言,诉不尽绵绵相思意。君去矣,雄魂毅魄,不肯稍作停留。吾虽柔弱,亦当坚韧如丝,善自珍重。待得父母百年,儿女有成,吾必追随汝而来,双双携手,不负当年盟约。君且待矣!
芳佩 手书
于辛亥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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