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治病与生气
阴冷的冬天到了。恶劣的气候正在引发着一种恶性传染病的流行。
孙伟南刚下课,就被紧赶过来的金美爱叫住了。她说门诊上有一个重病人,朱大夫看不了,请你过去看看行不行。行,咱就给治疗,不行,就让他走。
“走,去看看。”孙伟南顾不得放下课本,带着一身粉笔末,跟金美爱向门诊急急走去。
门诊乱嘈嘈的,一群人围住一个正趟在架子车上输液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朱大夫对赶过来的孙伟南说,这病人是从乡下过来的。已经发烧五六天了,今天还是发高烧,刚才量了量血压,已经量不到了,看来确实是不行了。要不,你再看一下。
孙伟南重新给病人测血压,量体温。真像朱大夫说的,血压测不到!一看体温表,四十度!危险,这人有生命危险!孙伟南只得告诉病人家属,病人病很重,恐怕有生命危险。要尽快送县医院,迟了就不行了。如果不去县医院,我们也会尽力抢救,但没有把握。那个老太太像是病人的妈妈,急得直掉眼泪。她催促着人们,快,快把他拉到县医院吧。几个年轻人拉着病人,飞跑着出了卫校大门。
下午,又是一个同样的病人,发烧,血压测不到。他们不放心在卫校治疗,开着手扶拖拉机直奔县医院。这是什么病?能不能抢救过来呢?孙伟南以前好像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人。
很快,从县医院得知,近几天来,已经有数个病人因不明原因的顽固高烧、继而休克、肾衰死亡。孙伟南的同学和负有救死扶伤重任的医生们坐不住了。他们一连几天睡不着觉,不能再看着这样的病人不明不白的死亡了!他们连夜向县和地区卫生防疫站汇报了疫情。地区卫生防疫站非常重视,马上派人来采样化验,鉴别诊断。经过反复检查,发现这些病人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先像普通感冒那样发烧、全身痛、接着全身无力、血压下降、尿少,最后出现皮下出血、死亡。查血常规显示淋巴细胞增高、血小板减少,尿常规化验可见大量蛋白尿。结合有流行病学特征,他们断定这是一种传染病。
为了尽快抢救病人,尽最大努力减少病人死亡,孙伟南的同学忙着找病历、找资料、找母校的老师,反复认真地进行分析讨论。在地区人民医院和黄河医专的专家的帮助和协助下,他和同事们终于发现这是由一种田鼠叫黑线姬鼠传播的病毒感染引起的传染病,叫流行性出血热。如果早发现、早治疗,死亡率不会那么高;如果不及时治疗,到了血压下降、全身出血时再治疗,往往为时已晚,大部分病人因肾衰致死。辛苦工作在防病治病第一线的医生们,在明确了诊断以后,兴奋得难以入睡,大家争分夺秒,马上拟定治疗方案,投入抢救工作。很快,病情被有效的遏制了。地区卫生防疫站经过反复检查验证,医生的诊断是正确的。为了防止流行性出血热的流行和传播,地区卫生局配合地区卫生防疫站印发了大量的小册子,向群众广泛宣传流行性出血热的防治方法。鲁河县医院和各乡卫生院的医生们更是绷紧了所有的神经,密切观察所有的发热病人,并无一例外地做血尿常规化验。一旦发现可疑病人,立即按出血热的治疗方案进行治疗。经过二十多天的努力工作,全县新发现的近百例出血热病人皆转危为安。并未再出现死亡病例。医生们这才缓了一口气。
任庆有开着小手扶拉着孙瑶,突突叫着来到卫校找孙伟南来了。姐姐怎么了?孙伟南带着一身白乎乎的粉笔末,赶紧将姐姐接到家里。
任庆有接过孙伟南递过来的开水,气喘吁吁地告诉孙伟南,你姐发烧一天多了,到县医院一化验,医生说可能是出血热,要让你姐住院。想着孙伟南在卫校,打针输水不比县医院方便吗?唉,就来了!
孙伟南给姐姐一检查,体温三十八度八,由于发烧,脸色通红,还对孙伟南说,眼眶痛,腰痛、周身都酸沉酸沉的。孙伟南又看了一下化验单,尿蛋白后面两个加号,血小板计数十六万。还真有点像呢!不能掉以轻心,马上治疗。孙伟南将姐姐安排在向艳林原来住的、父亲治病曾经住过的房间,按出血热的治疗方法开了处方,一路小跑给姐姐拿药。到了门诊,孙伟南还请中医宋医生给姐姐看病,开中药口服。
韩梅芳听说姐姐有病了,顾不得上课,赶来看望。她问小孩谁管着呢?任庆有说,不是怕传染吗,孩子放在孙村了。韩梅芳对姐姐说,不要紧,放心治病。这病只要治得早,很快就会好的。
该做饭了,一共四个大人在一起吃饭。孙伟南想着先在伙上买饭吃吧,那样的小锅煮四个人的饭,怎么做啊?韩梅芳不同意,伙上的饭不好吃,也没有营养。姐姐那么重的病,怎么能在伙上吃啊?还是自己做吧。锅虽然小了点,但还可以。说完,就吩咐孙伟南上街买菜。
韩梅芳做好了饭,吩咐孙伟南给姐姐端过去。任庆有也帮忙端饭。韩梅芳还不放心地问姐姐,能吃不能吃,不能吃的话,你想什么样的饭,咱再做。姐姐喝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吃。韩梅芳听姐姐这样一说,宽心地笑了,她生怕做的饭不合姐姐口味。
吃完饭,韩梅芳给姐姐找来了煎熬中药的砂锅,说晚上给姐姐熬药,中西结合治疗,可能好得快一些。
任庆有抢过砂锅:“我闲着没事,熬药的事你们不用管了。”说完,拿着砂锅就去水管那里洗刷去了。
吃过晚饭,孙伟南和韩梅芳来看姐姐,问姐姐好点没有?
“打完吊针,就感到轻松些了。”孙瑶说着,要从床上坐起来。她的精神比来的时间好多了。孙伟南要姐姐躺下说话,并吩咐姐姐好好休息,不要吹冷风。
孙瑶告诉孙伟南,下午的时候,她听到东边屋里的小孩跑过来,被一个娘们儿拉了回去,并低声吓唬小孩说:不要过去,那屋住的人有传染病!“熊样子,怕把她的小孩瘟死了!”虽然有病,姐姐那张嘴还是不饶人。
孙伟南劝姐姐:“安心养病,不要计较恁多。刚开始流行这种病,死了那么多人,谁不害怕呀?不知道的,也不知道有多厉害了。其实这个病并不是那样可怕,人与人之间根本就不传染。”
任庆有说:“给她们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两人坐了一会,孙伟南要去利民医院上课,就告辞出来了。临走的时候,孙伟南对任庆有说,如需要什么,尽管说一声。都是自家人,不要迁就。
虽是初冬,迎面吹的风却刺骨的冷。
孙伟南骑着自行车来到讲课的地方,——建在河滩里的几间平房前,已经聚了不少青年男女。这些人有的露出对社会的愤愤不平,有的显示着放荡不羁:推推打打、说说笑笑、吵吵闹闹。见孙伟南过来,稍微平静一下,照样我行我素。
有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见孙伟南来了,亲切地叫着:“孙老师,请进屋吧。”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大家热热闹闹涌进室内,找自己的位置坐下。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室内仍然乱哄哄的。那小伙子喊了声:“大家别吵了,开始上课。”才出现了暂时的平静。
上课了。孙伟南讲的是生理生化学。那抽象的理论不用心听、不认真理解根本学不会。所以在听了一会什么糖的有氧氧化和无氧酵解、三磷酸腺苷、核糖核酸等一系列闻所未闻的名词后,这班年轻人不耐烦了:听不懂,干脆不听了,又旁若无人地开始了说笑打闹。
见课堂乱成这样,孙伟南禁不住想说两句。他告诉大家,生化这门课虽然抽象了点,但只要认真听,还是可以学会的。因为它是药理、病理等临床学科的基础,所以大家一定要下点功夫学好……
什么?下点功夫学好?人家才懒得听你那一套呢!所以没等孙伟南把话说完,室内又哄哄起来了。任你耐心地劝也好,生气地吼也罢,人家就是不理你那一套!唉,这算讲的什么课?孙伟南想了想。你们不听,我也要讲,听不听是你们的事。实在不想学,我也没有办法!
就这样,乱哄哄的,不知道大家议论些什么,也听不到老师讲了些什么,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下课!”奶奶的,什么玩意儿!孙伟南骑上车子,在黑暗中边走边气愤地骂道。
孙瑶住在卫校治病,孙伟南是高兴的。姐姐相信弟弟能够治好她的病。孙伟南也决心尽最大努力尽快治好姐姐的病。再说,姐姐为弟弟付出了很多,孙伟南只恨无以为报。能够让姐姐高高兴兴地多住这儿几天,他也感到由衷的欣慰。孙伟南还想,自己的亲姐姐,不必像对待外人那样客套。一家人还讲那么多礼节么?
孙伟南还对韩梅芳说,他这个唯一的亲姐姐这辈子够苦的,可以说出尽了牛马力,吃尽了人间苦。在那苦难的岁月里,姐姐替爸爸妈妈分担了养家糊口的重任。他孙伟南能够风风光光地出人头地,也有姐姐不可磨灭的一份功劳。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能忘记姐姐,都要尽力报答姐姐。今天姐姐有病住在咱这里,累点麻烦点算什么?
韩梅芳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替孙伟南照顾好姐姐,不管上学有多紧张、学习有多累,还是想办法变着花样给姐姐做可口的饭菜,做好后,像照顾老公公那样给姐姐端到床前。好在有姐夫在这儿侍候着,孙伟南和韩梅芳也感到轻松多了。
经过五六天经心治疗,孙瑶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恢复期很多尿,一天一夜多达二三十次。孙伟南根据自己的经验,越是这样,液体越不能输得过多,但一定要补足钾盐。他从杂志上看到,这个时候如果服用一定的利尿药,反而可以快速越过多尿期。何不试用以下呢?孙伟南就让姐姐口服了利尿药。果然,第二天,姐姐的尿量减少了,而且也感到全身有力了,也坐不住了。她就披上衣服,在院子里转起来。
任庆有见孙瑶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劝她说:“病刚好,外边的风很凉,当心再让风刮着。再说,你看人家一见咱就躲得远远的,咱也自觉点,别让传染给人家了。”
一听这话,孙瑶生气了。鳖孙东西!咱一来,那些人就像要瘟着他们似的。庄稼人怎么恁赖呀?她冲着丈夫大骂:“我出去走走,碍您个狗熊什么事了!我偏要走!看哪个王八蛋不让我走!瘟死哪个鳖孙了,我抵命,行了吧?”
“哎,哎,说说你,怎么那个样子啊。”结婚这么多年,任庆有从来不敢惹这个脾气火暴的老婆。见她发这么大的火,虽然他明白不是冲他来的,但他还是不想让她生气。她现在病还没有好啊!
“我什么样子啊?有本事出去找个好样子的啊?给你个好脸不是你了?谁稀罕你了,滚了,爬得远远的!滚出去吧你!”孙瑶把窝在肚里的气一古脑发在丈夫身上。
任庆有见她火越发越大:“好,好。你也别生气了,我滚好了吧。”说完,带着一脸的讪笑出去了。
住在隔壁的金美爱,听到孙瑶那么凶狠地骂丈夫,不由得自言自语地说:“孙伟南的姐姐真是太厉害了,看看把她男人骂的!”
孙大妈来看闺女了。听说流行出血热死了很多人,她也害怕了:住了这么多天,不知道什么样了?还不住地数落孙伟南,要是没把握,就赶快转县医院,可别逞能耽误大事!等把棉花掰过一遍,老太太就急急忙忙赶来了。到卫校一看,孙瑶已经没事了,正在精精神神地坐在门口晒太阳呢。孙瑶见妈妈来了,高兴地让妈妈进屋坐下,并告诉妈妈说今天不输水了,等过两天没事了,就回去。
孙大妈惊奇地问:“就您兄弟一个人给你看的?”
“还有一个宋大夫吧,开的是中药。孙伟南说中西结合治疗,好得快。这几天那苦药水可叫我喝够了。”
“孙伟南这孩子,医生还当的不错哩。庆有呢?”
“不知道上哪野去了。我就没想着会好这么快。凤凰岭那儿,确定是出血热的,哪个不住半月二十天的?”
“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学什么像什么。”
母女俩亲热地拉着话,不知不觉晌午了。
下班了。孙伟南和韩梅芳见妈妈来了,也很高兴。大家坐在一块儿说话。一会儿,任庆有也回来了。
“熊样子,跑哪去了?”孙瑶一见丈夫回来,就瞪着眼骂起来。
任庆有嘻笑着:“也没去哪,闲着闷得慌,出去转转。”
“你看看,说话都不会好听一点。”孙大妈嗔怪女儿。
见时候不早了,韩梅芳让孙伟南陪妈妈说话,自己回家做饭了。
孙大妈问孙伟南:“打药中毒你能不能治啊?”
“怎么不能治。只要不是喝的,打药中毒如果及时治疗,一般不会有大问题。”
“您有福叔要是来你这,兴许不碍事。”
“有福叔?有福叔怎么啦?”
“死啦!就是下雨那天,他就死了。今年天又热又旱,地里的红蜘蛛老打不下去。您有福叔连天加夜地打药。那天吃过晚饭还给您四爷说话,说到大半夜。刚回去睡觉没多大一会儿,就感到不舒服,想吐。怕是打药中毒啊!他打的是3911!多毒啊。你爸、你叔、您兄弟、您大伯,好多人都帮忙,小拖上摽担架往城里拉。可走到半路就不行了。走到县医院身上都凉了。唉,人也没了,还把很多人淋得有了病。”
“这么快!多好的一个人哪,整天像个老小孩,乐喝喝的不知道什么是忧愁。多可惜!”孙伟南一想,急忙问:“爸爸和伟志淋雨了吗?”
“他俩倒没有什么事。”
年轻轻的、那张爱扮鬼脸的令人发笑的可亲面容,时时在孙伟南面前晃动。可是,往后再也见不到他了。这该死的害虫,又夺走了亲人一条命!孙伟南难过地对妈妈说:“就是我能治,也救不了他!这离咱家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是啊,埋他那天,人们都念叨着:要是孙伟南在家多好啊!”
“唉,也怪他太不懂科学种田。再多的虫,也不能正晌午的时候打药。如果不小心把药弄到身上,一定要及时用肥皂清洗干净。”
“咱们家多亏听了你的话。不管这家中毒、那家中毒,你爸、您兄弟一点事都没有。”
“是啊,不懂科学害死人哪。”
孙伟南和妈妈两个人只顾说话,使孙瑶和任庆有都插不上话。韩梅芳一个人做好饭,叫大家来吃饭。还问姐姐能不能过去?姐姐说,现在一点事都没有了,怎么不能过去呀?任庆有也告诉韩梅芳说,她昨天就出去跑一天了。大家说说笑笑,到孙伟南的新宿舍吃饭了。
孙大妈见孙伟南搬进了新居,高兴地上下瞧着:“就是比那边展扬了,也亮堂了。应该一家人住一间屋子了。”
但这么多人,还是把屋子挤得满满的。
吃过午饭,孙大妈见孙瑶就算好了,吃饭、说话都跟正常人一样,也就不挂牵了,说了一会话,就让任庆有送她回去了。任庆有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晚上,卫校发给职工每人一张票,去大礼堂里看电影。孙伟南又找了三张票,要四个人一起去。韩梅芳问姐姐能不能去啊?任庆有也说,你们去吧,你姐刚好,不去看了。孙伟南说,姐姐已经好了两天了,可以去了。大家商量着正要出发,迎面碰见跌跌撞撞回来的王碾。
看见王碾的这副尊容,孙伟南又好气又好笑:“这个鸟货!”
王碾被他的朋友请去喝了一下午酒,直喝得头晕脑胀、胡言乱语。他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带着满身满脸的泥污,东倒西歪地推着车子走,一边走一边嘻皮笑脸地不知道嘴里嘟囔着什么。惹得很多人看着他笑。
金美爱一见王碾,立即抓起一把扫帚,立在门口,堵住不让王碾进屋。
王碾呲牙一笑:“熊娘们儿,让开!”
金美爱顿时勃然大怒,抡起扫帚朝王碾劈头盖脑地打了下去。“我操您亲娘,我叫你喝点妻孙尿水子回家撒野!”
在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扫帚之后,王碾的酒似乎醒了些。他扔下车子招架着往外跑。
金美爱见王碾跑了,也不再追赶,只是气呼呼地骂着:“死到外边别回来!妻孙,等着你看电影哩,你喝成这个鳖熊样,看你娘的头啊!”
王碾越来越清醒了,摇摇晃晃地回来了,边走边高声叫喊:“你看,我是个大老爷们儿哪,你也太不讲情面了吧?你叫我今后在外头怎么混哪!我还混人哪我!”很多看热闹的人哄笑成一团。
金美爱听王碾一喊,扔下扫帚,骑上车子,带着波波和众人一起进城看电影了,看都不看王碾一眼。
王碾见人们走了,无精打采地扶起车子进了屋,胡乱往床上一躺,不一会就鼾声大作。
深夜,孙伟南等人热热闹闹地看电影回来了。孙伟南问孙瑶:“感觉有什么不舒服没有?冷不冷?”
孙瑶说:“没有什么不舒服。还有点热呢。”
“这我就放心了。”
时候不早了。孙伟南嘱咐姐姐早点休息,就和韩梅芳回宿舍了。
这些天来,农村冬季计划生育工作正在掀起高潮。县委要求,凡生二胎以上的,一定要结扎。在计划生育工作会议上,卫生局领导问洪校长:卫校能不能做结扎手术?洪校长想了想说,能做,但会做的人不多。能做就可以。就安排卫校负责城郊乡的部分结扎工作,只要有人来做结扎,不论男女,就要做。并要求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开完会回来,洪校长找唐景元商量,你一个人做这项工作行不行?如果忙不过来,咱就给卫生局打个招呼,让上边少给我们点任务。这几天五官病人可以推一推。唐景元摇摇头,没问题,门诊病人也不用推。怎么会完不成任务啊?他建议让孙伟南和游嫦当助手。不会也可以慢慢学嘛。
很快,就有很多人坐着小四轮拖拉机来了。来做结扎手术的,差不多都是妇女。
在唐景元的带领下,孙伟南很快由助手转为主刀,并且越做越顺手,越做越快了。一天下来,可以做十多个手术呢。
就这样,唐景元做主刀,孙伟南当助手有时也做主刀,游嫦为器械护士,三个人忙忙碌碌,完成了一批又一批的结扎手术。
在给孙瑶治病的十多天里,孙伟南既要按时授课,又要按规定时间在晚上去利民医院为那帮不愿意学的年轻人上课,还要做结扎手术。真是让人忙得团团转。可孙伟南觉得这段时间是到卫校以来最让他满意的。忙,是比别人忙点,但跟着唐老师学会了做结扎手术,这就是大收获。触类旁通,说不定,从现在开始,孙伟南就能一点一点地熟练地做其他手术,就能在事业上展翅腾飞。孙伟南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把做好每一例结扎手术做为事业的起点和契机,一丝不苟、认真细致地做好各项工作。累,肯定比别人累。但他的精神世界是充实的,他的心情是愉快的。他愿意今后的生活就像现在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做下去、在人生的道路上走下去,争取为人类、为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
就在孙伟南情绪高昂地、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的时候,赵校长找孙伟南谈话了。说孙伟南这段时间工作是有成绩的,和唐景元在一起,做了很多例计划生育手术,没有一例出现意外,都很成功,领导是很满意的。可要注意,咱们这的主要任务是培训护理人员,是教好学,不要喧宾夺主。更何况,你和游嫦都是护训班的班主任。这段时间班里的组织纪律很不好,要注意抓一抓。当然,这也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教师也对你们有看法。我虽然不能说他们提的意见都对,但起码要注意不良影响。
孙伟南听完赵校长的话,诚恳地表示:“好,我注意影响。我尽最大努力当好班主任。”
刚走出赵校长的屋门,水校长笑嘻嘻地拽住孙伟南:“来,来,我跟你说点事。”
两个人走出大门,水校长在路西边靠树蹲下了。孙伟南也跟着蹲下。
“赵校长给你谈了什么?”
“让我注意影响,做好班主任工作;说有老师给我和游嫦提意见了,说班里没人管了,纪律不好了。”
“吹毛求疵!光会端着熊官架子训人,他干的什么?班里纪律不好,他当校长的就不兴管一管?一个人有多大精力,歇着了吗?纯粹是鞭打快牛。什么毬工作方法啊?不要理他那么多!”
“嗯?”孙伟南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看着这位新上任的、圆圆胖胖的水校长。
“理不下气死旁人。对有些领导的话,也不能盲目听,该不听的,就不听。明明不对嘛!”
“可不听行吗?老跟领导对着干,好吗?”
“毬!他算什么领导?我跟你说实话吧。孙老师,你现在的日子不好过着哩。你可不要盲目乐观。这个赵校长,他本人就对你一百个看不惯咧!他是带着个人成见找你谈话咧!你想想,他的话你能听吗?”水校长激动得站了起来。
孙伟南也站了起来:“他凭什么对我那么大成见呢?我从来都是他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水校长见孙伟南还是不开窍,有点生气了。“你太傻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样好吗?说出来你不信,你那个大媒人哥哥,可把你看得尿泥一样!赵校长最器重的就是他。也就是他,在赵校长那儿对你牢骚了半天!今天,赵校长就找你了吧。告诉你,这是我亲眼所见。我是看你太好了,被人欺负了,还认人家是恩人哪。往后,多长点心眼吧。要先看,看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我明白了。要不是你跟我说,我还蒙在鼓里。”怪不得,自从赵校长以来,不管孙伟南怎样辛苦的工作,总是吃力不讨好;怪不得,孙伟南在赵校长那儿总是站着不是坐着歪,就是刚才,孙伟南还认为赵校长是对自己关心爱护呢!原来,所谓领导对同志的关心,到了赵校长这就变了味;原来,船在这儿弯着!
“水校长,谢谢你对我的关心。请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且不说,水校长找孙伟南说这些颇具煽动的话是何用心,且不说,水校长是否真的替孙伟南说话,但起码他让孙伟南知道了里面的曲曲弯弯。
孙伟南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官运道,为什么总让人过不去,为什么总不想让人痛快地工作和生活?为什么时不时给人制造一点麻烦?是关心?是爱护?
孙伟南这些天的好心情,刹那间被折腾得一干二净。
尽管妈妈来了,姐姐的病好了,孙伟南的心仍在隐隐作痛:往后的路怎么走?怎样才能摆脱这些烦恼?卫校还能呆下去吗?本想着看看电影,散散心,心情会好点,可看完电影回到卫校,仍然像有什么东西塞在胸口,压得喘不过气来。
“你说,官运道是好货吗?”一到宿舍,孙伟南抑制不住气愤地问韩梅芳。他想找妻子解开这个抑郁不散的结。
“他怎么不好啦,可别一早就把人给得罪完了。常言说,相与个人开条路,得罪个人打堵墙。”
“我怎么着才算不得罪他呢?”
“你总是一斧子砍个橛,说话艮不差哩,那脾气得改改。”
“说来说去,还是我不好啊?”
“怎么,给官老师也吵架了?”
“我敢跟他吵架么?”
不说了,在妻子看来,一切都是自个儿不对,这结不用解了。孙伟南索性闷闷不乐地脱衣睡觉。
韩梅芳也躺下了,但没有睡,在饶有兴趣地看报纸。
孙伟南想丢开烦恼睡觉,不由自主地搂住了睡在身边的韩梅芳,却被韩梅芳十分生气地甩开了。尴尬的孙伟南伸手拉灭了灯,很快,韩梅芳又拉明了灯,并且不满意地嘟噜着:“神经病!”
孙伟南控制不住自己了。什么妻子?在人心里不高兴的时候竟然这样漠不关心、冷酷无情!想不到活到今天,生了窝囊气,竟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他一生气,又用力拉灭了灯。韩梅芳又气愤地拉明。
“不过了!”孙伟南刹时间火冒三丈,翻身跳在地上,把韩梅芳从床上拽了下来。韩梅芳见孙伟南发火了,蜷缩在床前,不再言语了。
“走,离婚去!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我早就跟你说过,合不来可以早点结束,不要这样没完没了的折磨人。可你还是这样!告诉你,让人生窝囊气的日子你过得下去,我可过不下去!”气愤已极的孙伟南咆哮着,拉着一声不吭的韩梅芳向外走去。
夜已经很深,孙伟南拉着韩梅芳在黑暗中,一步一步走着。当走到姐姐住的房门前时,韩梅芳突然大声呼叫起来:“姐——!”
孙伟南一听韩梅芳喊叫,气急败坏地用力地往外推搡韩梅芳。韩梅芳一脚没站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膝盖处立即钻心地痛。
摔痛了的韩梅芳,不顾一切地大哭、大喊、大骂。
哭喊声惊动了熟睡的孙瑶和金美爱等人:“怎么啦?”孙瑶和金美爱、季若仙等人喊着围了上来,扶着韩梅芳回到宿舍。韩梅芳还在哭骂着孙伟南:“妻孙……”
“怎么回事啊,孙老师。人们都说您两个是卫校的模范哩,从没见您红过脸、吵过嘴,今儿个是怎么啦?”金美爱响亮清脆地数落着孙伟南。
孙瑶也生气地责怪弟弟:“傻瓜!”
“离婚,这样的日子没法过。”孙伟南怒气未消。
不等孙伟南说完,姐姐就批评起弟弟来:“你少说两句吧。”
金美爱嘿嘿笑着:“这家伙净说傻话,真离了婚,你还往哪找这么漂亮的老婆啊?”
“算了,领教够了,这辈子再也不结婚了。一个人怎么也不会生这种窝囊气!”
金美爱推了一把孙伟南:“熊货,净冒傻气。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哩。有的打得头冒血出的,还过一辈子哩。”
“好了,别说恁些了,都忙了一天了,明天还得上班、上学,恁姐的病还没好哩。生个什么气哩,快点睡觉吧。”金美爱等人劝说着孙伟南。大家见他们俩平静了下来,就回去睡觉了。
这一夜,孙瑶再也睡不着了。这个性如烈火、又自尊心很强的人,越想越对孙伟南不满意起来。没有想到,人五人六的弟弟,在卫校混得如此糟糕。到了卫校,除了没人理乎以外,人们还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她,连小孩都不让跟她说话!人家会混的人,哪个家里人去了不是亲亲热热的?可到了卫校,人们个个都是冷锤子慢打、不理不睬的样子。还有妈妈说的那个叫什么仙的娘们儿,妈妈来这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打个照面都像没看见一样。难怪妈妈说她像个肿肚子熊,一点没错。什么东西!要说不知道还可以,可住在这里七八天了,谁不知道我是孙伟南的姐姐?现在的人哪,都是势利眼!假如孙伟南是卫校的头头,看哪个不是舌头伸的谷叶似的唯恐溜舔不上?
孙瑶知道,大弟是个老实人,对人不会像花喜鹊一样,他待人是诚恳的亲。但这几天使她感到,大弟的这种老实的亲让人有冷落的感觉。要说真挑什么毛病,倒也挑不出什么来,可就让人感到不舒服。韩梅芳是个懂事的弟媳,她待人的亲热是超过了弟弟。可今晚上的生气说明了什么?再懂事体的人也不会姐姐未走就吵骂起来啊?看来,这儿不能多呆了,如果明天孙伟南说没事了,就赶紧走。再不走,让人受不了不说,保不定还要出什么大事!本想着,到了弟弟这儿,就像到了娘家一样亲热随便,谁曾想是这样啊!小脚得裹得紧紧的,唯恐得罪了哪路神仙!往后没事最好不要到这儿来!
天亮了。一夜未睡的孙瑶倒呼呼大睡起来。
像没有发生什么事似的,韩梅芳一早去做操、上早自习,下课后见孙伟南已经做好了饭,就跑去叫姐姐吃饭。
刚吃过饭,任庆有就对孙伟南说:“伟南,你给你姐检查检查,如果没有什么的话,俺今儿个就结帐回去吧。”
韩梅芳赶紧亲热地说:“那么慌着回去干什么,在这多住几天吧。”
姐姐急切地说:“不能再住了。出来十来天了,家里一摊子没人照管,棉花也早就该掰了。抽空还得卖花。怎么能住得下呀。”
“那好吧。”
孙伟南见姐姐这么急着走,想起了昨晚自己的冲动。唉,孙伟南啊,你太不懂事了!再生气,也得想想姐姐还在这治病啊。怎么还是脑子一热什么都不想呢?现在可好,怎么给姐姐解释?
现在孙伟南的心里,又生气、又焦急、又后悔、又难受。苦命的姐姐到这儿看病,竟让姐姐生着气走。你对得起姐姐吗?
孙伟南怀着难以诉说的复杂心情,认真地给姐姐检查后说:“全好了。不过最好要休息一段时间,不要让累着。”孙伟南心里清楚,姐姐的病昨天就好了,今天就是说没有好,姐姐也不会在这住了。
姐姐轻松地说:“可好了。”接着对庆有说:“去跟孙伟南算一下帐。”
孙伟南急了:“姐姐,别算帐了。没有多少钱。”
姐姐有点生气了:“什么不算了,该怎么着怎么着,不管花多少钱都不叫你垫。现在俺也不是没有钱。”说着催促庆有:“快去呀!”
在门诊,金美爱麻利地打了一阵算盘:“一共三十六块二。”孙伟南慌着掏钱,被庆有有力地扒拉开。趁孙伟南离开的一刹那,庆有以极快的动作,付清了所有的药费。
四轮小拖突突突地叫起来。等姐姐坐稳后,庆有向送别的孙伟南和韩梅芳笑着摆摆手,挂上挡,一踩油门,小拖就走了。孙伟南跟在小拖后面,连连向姐姐招手。姐姐笑笑对孙伟南说:“回去吧。”小拖越跑越快,把孙伟南越撇越远,出了大门一拐弯,就看不到了。
唉!混个人,怎么这么难啊?孙伟南无助茫然地蹲在路边,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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