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造化
最近,官场有小道消息,局长高升无望,可能要提前退居二线。几名副职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起来,各自卯足了劲表现自己。
唯独林海老神在在,一切按部就班,甚至去海燕律师工作室的频次还比往常多。已通过司法考的小陆看向他的目光越发含情脉脉,还有幽怨。她有时候会跟三五不时找她玩儿的岑晨发牢骚:“怎么还不换届?我们要招新人呢!”
岑晨不解:“你们工作室跟换届有什么关系?”
“朝中有人好做官的关系!”小陆横他一眼,带着些与有荣焉的神气,“林局向上挪一挪,我们业务量起码涨三成。”
这就是所谓的官商勾结?岑晨摸摸下巴,想起王发财隔三差五的训话:“小子,做事委婉点,别这么二愣子似地越级汇报。再多来几次,林局也兜不住,你就等着卷铺盖走人!要不是知道你真穷,还以为花了多少钱贿赂他呢——他这么护着你。”
岑晨刚进大学时申请助学贷款,险些被另一名同学抢走名额。岑晨这才知道申请工作还有贿赂这一招,对此深恶痛绝。听到小陆的解释,他疑心大起:“是不是你们贿赂林局,所以他罩着工作室?”
“工作室最初就是洪律师和林局合办的,遇到棘手案子,林局多关照一二也不行?”小陆气乐了,“你的思想简直就固化在山区没开放!”
岑晨充分发挥了他刨根问底的优点,径直跑去找林海:“林局,你如此关照海燕工作室,是不是存在官商交易?”林海很想将鼠标扔他脸上,终究努力维护着副局长的端肃形象,用“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八个字打发了他。岑晨又不死心地展开了最笨拙的求证方法:跟踪。
跟了半个月,林海除了上班就是官场应酬,中途还送别邓小欢去大洋彼岸追女友,忙得很。岑晨熬成了熊猫眼,告诉自己就跟最后一次的时候,突然撞见了林海一次行程外的私会。如果他是记者,一定乐意发条热点新闻:副局长夜会情人。可惜,他是受人恩惠无以为报只能努力生存的岑晨。当看见学姐扑进林海怀里的一刹那,他呆了,同时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有一种叫背叛的情绪瞬间在胸中燃烧成火,什么贿赂,什么正义,他全忘了,像火车头似地向两人冲过来,刚想指责二人,却又发现自己并无指责的立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憋红着脸愣了片刻,掉头就走。
林海诧异于他挟怒而来,沉默而去,只道是他每天巡逻磨烂了些性子,心里略松了口气,目送她离去后,仍然拥着小陆舍不得放开,半晌方道:“行了,那小子跟了我十几天,总算走了。”
小陆抱着他不松手:“你利用我,我得再抱一会儿。”
“乖,放手。”林海哭笑不得,“我赶时间。”
林海晚上有约,刘一芃、老董特意从福建赶过来,说是要送他一场造化,事情成功可以板上钉钉升任局长。岑晨老跟着他,他怕这二货走漏风声。他那软硬不吃的脾气,不打击狠了不知退步。
有三人分散,又三人会面。老董依旧仙风道骨地端坐一边,摇着折扇品茶。刘一芃则指指表:“你迟到一分钟。”
“甩掉一个跟梢的。”林海不在意地喝了口茶,“我知道这几天带河路要举办一次高水准玉雕展会,已经提前向警方报备,局里早安排了警力协助安保工作。你们说的造化跟这次展会有关?”
刘一芃向他出示了一张印有各种古玩照片的邀请函:“展会结束当晚,还有一场古玩交易。据可靠消息,有贼货、鬼货出现。另外友情告知,盯好高仿应该也有惊喜。”
老董补充:“你们省博物馆有内鬼。”
一听就是妥妥的盗墓销赃再加文物造假案,跨省大案。林海兴奋之余又觉狐疑:“贼货交易点敢放警方眼皮子底下?你们确定消息没错?”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老董借了古龙的名句。
“玉雕展下午3点闭展,展品下架立刻撤馆。”刘一芃懒洋洋道,“警方协助安保的任务结束,会赖着不走么?”
“只要主办方确认展品撤馆,我们自然结束任务收队。”林海琢磨着道理没错,立刻升起斗志,“用合法商业展会掩护地下交易,也太小瞧我们广东警方了!我得回去好好安排!”离交易日还有三天,他兴冲冲辞别二人,回去后直接调取交易点的安保方案,准备安排应对事宜。
高青松突然打电话问他:“岑晨病了,是不是工作上有压力?”
“有压力的是我!”林海忙乱中没啥耐性,“他跟踪我半个月了,天天熬成乌鸡眼,病了正好让他休假歇着!再见!”他率先掐了线。
“可他今天提起你就咬牙切齿的,要知道工作以来他可是把你当偶像看的……喂!”高青松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无奈地摇头,“算了,这孩子打小做事就是一根筋,病了歇一歇也好。”
第二天,林海还是抽空关心了下岑晨,听说他请假休息了才放心。
交易会前天,王华找上门来:“林局调兵遣将,是不是有文物案子?”
林海微一抬眼,带着审视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从哪得来的消息?”
“这两天我们巡逻组范围扩大了三倍,另外两个巡逻组被抽调到带河路一带去了。我认为区区一个地区性质的玉雕展,不需要这么高的警戒等级。除非是有关于古玩文物的案子发生!”王华搓搓手,“所以,我去找了广东最大的古董商何作先,何爷答应带我去见识见识地下交易会!”
“何爷?!”林海咂摸着这个称呼,颇带玩味地盯着他,“你能分辨贼货、鬼货?”
交易中途向外递个消息,刘一芃说只要提供不受信号干扰的联络工具,绝对没问题。但是,要确认哪些货品是贼货、鬼货,刘一芃表示爱莫能助,他只擅长鉴定真伪。现场参与交易者大多非富即贵,随行所带掌眼也必是一些行内名家。林海出于保密和忌惮博物馆内鬼的考虑,不敢找鉴定专家帮忙。
“不能!但何爷可以!我跟他打交道十年了。他眼力不够高明,记性很好,地下文物流通市场的货品他大多知道来源。”
十年。林海微微一怔便点了头:“也对,文物案是你专长。行,会场交给你,注意安全,保持单线联络。我们在外接应。”
王华眼神贼亮:“保证完成任务!”离开时脊背挺得笔直,浑身再无阴郁之气,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相较于林海的焦头烂额,刘一芃则闲来无事就拉老董聊天:“老董,你说我这心里咋有点没底?何作先和警方我都通知到了,计划到底会不会成功?”
“我看没问题。”老董道,“吴用、陈前货卖两家被告,在上海、河南留了案底,走投无路才回他们大本营来。但最近外头风声紧,他们肯定不敢在这个圈子抛头露面。杨波身为老板,只能亲自主持交易,想要挽回道上的名声,必须把这次交易会办得比往届漂亮。何作先已经三次栽在他的高仿玉件上,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必定会来交易会找茬。他们双方杠上,林海就有借口进场了!”
“我爸被这群王八蛋坑了这么多年,该还债了!”刘一芃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明天看戏记得穿防弹衣,咱俩小命要紧!”
六、交易
十二月二十四日,一天的喧闹结束,玉雕展已经撤展。带河路附近空落落的没了多少人,平安夜大家更喜欢去市中心狂欢。
林海坐在一条街外的指挥车里静候消息。警方明里暗里早将玉器城结构及安防情况摸了个透亮,每个出口都已布控,只等贼货开始交易,进去收网。
20:00,瀚海玉器城整三层楼的灯光全暗下来,大门缓缓闭合,一副清场歇业的模样。此时的地下一层则是另一番热闹景象,交易会入口就在地下车库。会场一如既往地安装了信号干扰器,因为入口处设了金属安检门,入场时省略了搜身环节。
刘一芃与老董早早到场,进门时候安检门警报响了,两人都被安保人员拦下来要搜身,同时入场者无不侧目。刘一芃怒了,把外衣一掀,露出防弹背心:“我怕等会儿抢拍会挨打,弄块铁板挡挡不行啊?”安保人员请示老板后放行了。刘一芃与老董踩着警报声进了场,其他人都不由自主与他们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二人乐得清闲,装出一副悻悻然的样子躲到了角落。
不出所料,交易会由杨波亲自主持。他出现不久,何作先就跟着高调亮相,用一张邀请函硬生生带了八九名保镖强行闯关,在一连串的警报声和安保人员的拉扯中进入会场。其中一名络腮胡子保镖边走边从兜里掏出个易拉罐,扯掉拉环递给何作先:“何爷,喝杯红牛润润!”何作先接过来喝了两口,冲着杨波哈哈大笑:“杨总,老夫多带了两罐饮料进场,你怕什么!”杨波没有阻止他进场,直接喝退了进退两难的安保,只是心生警兆,立刻先转到后场,联系正在避难的吴用、陈前,特意做了一番安排。
何作先带着一群保镖进来,一路与熟人打招呼,直奔会场正中展台。跟在身后的一名半脸麻子保镖凑到络腮胡子身边,低声问:“岑晨,老实告诉我,到底藏了几样东西进来?”
岑晨神色如常,完全没有前几天愤怒狂躁的影子,他摸摸因粘了胡子有点发痒的下巴:“不多,6个烟雾弹、一瓶红牛、一根甩棍!王哥需要哪个?”
“卧槽!”半脸麻子低咒:“烟雾弹有个屁用,你多拿两根甩棍不行?”
岑晨反问:“何爷让人准备的,你怎么不拿?”
半脸麻子辩解:“有任务在身,以低调入场为优先原则。”他心中很无奈,早知道何作先会选择如此强硬的入场方式,何必缩手缩脚,直接申请配枪带进来好了。
21:00,交易会正式开始,第一批货品从地底升上展台,各个藏家按顺序过眼。一套完整的九窍玉,真品,玉质不算好,正宗汉八刀琢工。刘一芃看得入迷,心动又心有顾虑,老董提醒他:“交易会禁止中途带货退场。所以今天无论什么交易,事后反正全部作废,你可以先拍下来过把瘾!”
何作先正侧身跟半脸麻子耳语:“王发财,开场你就走运了!这套九窍玉我可以确认是鬼货,湖南流过来的。”
王华道:“开场就有收获,证明好东西还在后面。麻烦何爷再多掌几次眼!”
“那你还杵着干吗?竞价啊!”
九窍玉虽好,却是殉葬玉,并非藏家心头好,竞拍者并不多。何作先和刘一芃双方参与竞价,价格立刻跟着飙升。最后还是刘一芃以双倍市场价拿下九窍玉。
杨波狠狠地盯了两人片刻,何作先只顾和保镖窃窃私语,刘一芃正拿着玉蝉、玉握仔细品鉴,看不出什么异样。
第二批展品只有一件,平躺在展台上,银缕玉衣。杨波明言是高仿,引起一片惊呼。刘一芃近前看完,两眼放光,回来与老董咬耳朵:“杨波为人贪婪狠辣,手艺真是绝了。”
提到高仿,何作先脸就拉下来了。他曾一次性在杨波的交易会上拍走三件玉器,全是这厮自制的高仿品。这件银缕玉衣仿真度和精巧度越高,他越生气,起身冷冷环视四周:“这件归我了,你们有意见可以先提。”不服的人大有人在,但见那群保镖往前一站,虎视眈眈盯过来,只能直接认怂了。何作先轻轻松松拿下银缕玉衣。
王华很诧异他为什么深恨高仿,又要继续买。何作先已恢复了正常情绪,淡淡道:“北京有个朋友痴迷金缕玉衣,先送他一件高仿。”
杨波心底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想了想,又调上来一批玉器。其中有一件白玉镂雕龙穿牡丹钮,被一名操着川音的中年人拍下。
刘一芃喃喃道:“来了来了,仿制省博馆藏精品,必须外地人出手拿下才好操作!”他悄悄摁下联络信号。
场外,下属向林海汇报:“刘一芃传来消息,有省博高仿出现。”林海确认没收到王华的消息后,道:“等着!”到现场最主要是抓到贼货交易,其次鬼货交易。会场出现高仿完全没有问题,后续盘查谁负责博物馆调换真品才是关键。
会场上,王华看着陪在那川音买家身边的掌眼,心中一动,道:“何爷,我似乎看到个熟人!”
何作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一笑:“被你坑过的那位鉴定师嘛!出来好几年了,工作丢了,在行内做个临时供奉。”
王华满心不是滋味,微微低头:“得多谢何爷照应,不然我就该和他一起蹲号房了。”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何作先呵呵一笑,招呼他继续看展品。
二人对话很低,岑晨听到只言片语,却也咂摸出点意思:这两位更像官商勾结的样子。但是,王发财职务太低,勾结了能做什么?林海位高权重不更值得勾结贿赂么?
场中忽然爆发一阵喝彩,惊醒了发呆的岑晨,他抬头看见展台上升起一尊10厘米高的棠梨色香炉,造型简朴古雅。
“这件宣德炉何某要了!”何作先大声宣布,然后转告王华:“六月失踪的贼货。在运送去河南展出的途中下落不明,押运公司赔得底裤都当了!”
王华立刻发出联络暗号,顺便吩咐岑晨:“等何爷拍下宣德炉,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证物。”
岑晨应下,下意识想反问他还有什么任务,又咽了回去。他前所未有地迷惘,从林海到学姐到王华,似乎每个人都对自己有恩,但每个人都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好似这一笔笔交易,看似成功,最终都不算数。
七、劫数
时间指向10:10,林海终于收到王华的消息,神情一松,立刻下了行动指令。
交易会上的拍卖还在进行,何作先的一群保镖护着银缕玉衣货箱排成一排,就从气势上压垮了其他竞价者。价格敲定,又是超低价。
杨波忍无可忍,叫来十几名手下,堵住何作先:“何爷,今儿你可坏了这行规矩,别怪晚辈不给你面子!兄弟们,送何爷去贵宾室休息!”
“好说好说!宣德炉拿来,何某立刻离场休息!”何作先笑容可掬,半点看不到此前的咄咄逼人。
杨波正待发火,忽听耳麦里传来监控人员的惊呼:“老板!外面来了警察!快……”“跑”字未出口便没了声音。杨波迅速退到展台旁边,一手摸到台侧按钮,一手摸出手枪,怒喝:“姓何的,你敢出卖我!”
“谈什么出卖?何某与杨老板是买卖关系!”何作先笑着回头吩咐岑晨:“小子,把你带的红牛都送给杨老板!”
砰!子弹擦着何作先耳朵飞向天花板,全场人都惊呆了。岑晨手一哆嗦,刚掏出来的6个易拉罐掉了一半,嗤嗤连响,刺鼻白烟在脚底升起,他连忙把剩下的一半扔向展台,大股白烟迅速弥漫整个会场。
杨波原先还在瞄准何作先,立刻就被糊了视线。何作先脸也白了,动作倒是很敏捷,立刻缩到保镖们身后,大喊道:“杨老板,有话好好说!”回答他的是砰砰两枪,都打在银缕玉衣箱角。
满场参会者终于发现这是货真价实的枪战,恐慌瞬间袭至,尖叫四起。人们摸索着向会场出口涌过去,视线受阻中响起各种乒乒乓乓的撞击声。
混乱中,入口处听见有人喊道:“我们是警察!大家不要慌,不要挤,尽量靠墙边,慢慢往外走!”
岑晨跳着脚避过烟雾弹,抱着头左顾右盼,渐渐连近在咫尺的何作先和保镖都看不清了。他想起身负任务,蹑手蹑脚朝展台方向摸去。枪声已经停了,展台附近听不到有人的呼吸。岑晨伸手去摸,一摸摸了个空。连展台都不见了?
烟雾弹大约是伪劣产品,白烟正在慢慢消退,满场人影乱窜。岑晨终于看清展台方位只剩了一个大坑,不由自主趴下来伸头去看。坑里却同时探出个人头,两人撞个正着,各自痛呼。林海捂着头从坑里爬上来,怒道:“你怎么会在现场?”
岑晨回身没看见王华,连何作先都找不着了,便继续探头往下看:“刚才杨波打了几枪,从这跑了!”
砰!又是一声枪响,会场灯光熄灭。还没来得及跑出去的人群跟着一阵骚乱,几盏消防应急灯应声亮起来,照得满场鬼影幢幢。林海急忙下命令:“目标人物持枪从密道逃出,各单位守好出口,搜索配电房。”
坑里又冒出个脑袋:“报告,地下密道发现收藏室,有人负伤。”
“救护车就在外头,叫人进来抢救。”林海本来跟着技术人员去接管监控室,调用监控找到了密道入口。他与几名特警下来勘查,里面好几条岔道,在里头隐约听到了枪声,才加快速度跑上来。
“一号出口无可疑目标。”
“二号出口嫌犯吴用落网。”
“三号出口无可疑目标。”
“配电房嫌犯杨波落网。”
“备用通道嫌犯陈前落网。”
……
各个出口不断发回反馈消息。
林海转身又下了密道,拐了几个弯,来到收藏室。中枪的伤者何作先正在接受医护人员的简单包扎,跟在林海身后的岑晨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何爷你怎么下来了?拿到宣德炉了吗?”
“自然是跟着杨波下来的。”何作先黑着脸,似怒似恨往旁边一别,“宣德炉在博古架上,就交给林局处置了!”
岑晨十分不解,他明明一直躲在保镖们身后,怎么比自己先找到密道下来了?除非,他早知道密道的存在。
电路还没修复,手电筒照耀下的收藏室大约六十平方,保存设施一应完好,博古架上只有零星几件货品,地上放着几个封装严密的大货箱。岑晨瞅见架子上那件宣德炉,大大透了口气。他的表情太明显,受伤的何爷都被逗笑了,被抬出去之前,嘴角可见性地咧开一个弧度。
林海下令先封存收藏室,等指定的鉴定专家到场验货。正要离开藏室,王华扭着一个人灰头土脸地过来。林海皱眉:“这是?”
“解决一个隐患!”王华嘴角一翘,带了三分讥诮之意,“十年前与我联手接收文物的鉴定专家,正在策划将省博馆藏真品偷换出来。”
灯光一闪,供电恢复,密道里的照明设备都亮了起来。林海看了王华好几眼,竟觉得有点眼晕,叫来两名特警将那倒霉催的鉴定师带了下去。
王华跟了一只脚出去,又回头提醒:“贼货交易我和何爷都确认了,宣德炉让岑晨看着呢。”
岑晨已经盯着炉子老半天了,闻言忍不住伸手从架子上捧起宣德炉:“林局,就是这个炉子。”却见林海眼中闪过惊恐,猛地伸手将他一推,他慌得将炉子往怀里一抱,踉跄着撞进一堆大货箱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座金属货架迎面砸下,林海、第一个搜寻到收藏室的特警、王华三人全倒了下去。
“救命!”岑晨大叫着爬起来,三人倒在沉重的货架下,特警与王华手脚抽搐,呼吸急促明显在忍痛,独有林海趴卧在血泊中,毫无动静。岑晨扑到林海身前,脑中好像有什么相似的画面要冲出来,头一抽一抽地疼,浑身都在发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救我?”
他爬起来拼命把货架往上抬,货架离身,靠门口最近的王华挣扎着起身,发了求救消息,伸手去探林海的鼻息,又闪电般收回:“怕、怕是救不急了。”
“你胡说!”岑晨大怒,绷紧的一口气松了,货架又复了位。
那名特警闷哼一声,晕了过去,王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低声道:“伤到后脑勺了。”
岑晨一愣,低头看了看林海头部的血迹,瞬间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后续事项继续在混乱中进行。
警方在会场搜出四十多件古玩,十多件被盗文物。饱受惊吓的参会者一一离去。
刘一芃与老董从始至终都躲在角落里,走出会场仍觉心有余悸:“幸亏咱俩穿了防弹衣!”
老董摸摸汗湿的后背,第一次失去了世外高人的从容:“老弟高明,躲过一劫!”
八、官运十年
市局破获一起盗墓销赃、文物造假、涉枪大案,案情错综复杂,影响深重,虽然前期有周密策划,案子也圆满结案,但该案致使一名一级警督殉职,两名二级警员重伤,公安部、省公安厅给予嘉奖之外又点名批评。
听到消息时,何作先已接受手术取出了射入肩胛骨的子弹,若不是麻醉药效还没消散,指不定要跳起来。他躺在病床上满脸失望:“真个扶不起的王阿斗!”
王华与另一名特警各自断了两根肋骨外加双腿骨折。后者要提前退出特警队伍,前者更为惆怅:一则无法恢复之前的健康状态,二则仅小升一级,并未获得预计中的鲜花和荣誉,往后晋升更是千难万难。
林海因提前策划有方,本该在二月升职,可惜因公殉职,追记个人一等功。他的追悼会庄严隆重,孙莹莹一脸悲戚默然而立。
王华坐着轮椅过来致歉:“嫂子,对不起!请节哀!”
孙莹莹冷冷地不理他。
小陆身着黑衣跟着洪海燕来参加葬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孙莹莹木然以对。
何作先也拖着病躯来上香,默念道:林局走得这么风光,何某也算有点功劳……理该送你一程!
刘一芃和老董过来上香,冲家属鞠躬:“节哀顺变!”
孙莹莹蓦然眼一亮,拉住老董,悲声道:“大师,你说过我家老林命格贵重,怎么就这么早去了呢!大师,你说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老董心虚道:“官运十年,一切都是劫数!”
命格贵重,十年内家宅平安,官运亨通。孙莹莹一愣,掩面大哭:“我为什么要算命!”哭声愤怒而绝望。
王华在人群中喃喃自语:“算命的都是骗子!”
“看来王队深有体会啊!”岑晨不知何时站在他轮椅后面,“我宁愿信命,信神仙,让林局活回来就好!”岑晨这次也算立了功,局里破例让他转了正。然而同事的伤和林海的死是因他而起,他的愧疚他的愤恨像一座山压在心头,逃也逃不脱。林海的丧事是他一手负责操办的,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大圈,两个眼珠子熬得通红,气息凌厉森冷,像头随时准备噬人的野狼。
王华没来由地感觉有些瘆得慌:“逝者已矣,我们还是得多看未来!”
“未来么……”岑晨指指上身僵直的何作先和讪笑不已的刘一芃、老董,又拍拍王华的肩膀,幽幽地道,“我们、大家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