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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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安和振财是同班同学。上学时坐一张桌子,下学时一起值日一起回家,就连振财的体育委员,也是正安找同学帮忙投票搞来的。正安和振财不住一个村子,但一点不妨碍他俩一起上学放学。俩人约定在三岔口的一棵老槐树旁碰面,然后一起去学校,初中三年雷打不动。有同学起哄让他俩介绍介绍,关系都好到什么程度了,正安笑着解释说,就是能尿到一个壶里呗!

初中毕业后,正安没考上高中,振财也没被别的学校录取。 正安跟着父母去地里侍弄庄稼当起了农民,而振财则投奔了住在城郊的姑姑。他们像两根岔开的瓜藤,从此各奔各的道儿,连书信都没有一封。有一年同学聚会俩人都去了,见了面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聚会结束后,又约在一家小馆接着喝。他们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说起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老婆孩子。说到动情处,正安用力捶了振财胸口一拳说,好你个振财,这些年混成老板了也不联系我,是不是怕我这个穷同学给你丢了脸。振财摸着胸口嘿嘿地笑,上学时只知道交往连你家住哪都不知道,就是有心找也没处寻呀!笑完,振财告诉正安,他现在是一家贸易出口的老板,以后有关出口贸易的事儿都可以来找他。说完,还掏出一张名片递到正安面前。

酒馆一别,两人除了用微信图片问候早安晚安后,正安一次电话也没联系振财。那张烫金的名片被他压在茶几的有机玻璃下,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像审视着一件珍贵的藏品,纸壳的毛边都被摸起了毛刺。每每那时,老婆就会递过来一个鄙夷的眼神,你打呀打呀!就你一个修理地球,空了打打零工的人,人家那么大的老板能赴你的约?你们就是坐在酒桌上能聊个啥?老婆的话像洋辣子突然掉上手背,蛰得他连忙收回了手。

日子被风撵着跑,一晃三年过去了。一年的秋末,正安就要忘了有这么一个朋友时,突然接到振财打来的电话,约他下午三点去他们喝酒的小馆一起聚聚。挂了电话,正安表情严肃地从收割机上跳下来,摘了手套后嘱咐工人,将后面的十几亩玉米收割完运回场地晾晒。而他自己回到家冲了个热水澡,又换上了一套外出的衣服,照了三次镜子,才开车奔去县城。车上,正安手摇方向盘身子抻直,像一个胜利者。不知为何,跟三年前相比,他竟盼望着这次聚会。如果当初的初中同学说要再聚一次,他也不会反对,相反有种求之不得的欲望。三年前的那场聚会上,他还是一个靠下苦力生活的穷小子,看着同学们混得风生水起,而他连个屁都不敢放,生怕被人耻笑无能,工作下贱。他蜷缩在座椅上大气不敢出,哪怕被谁提到名字多看了一眼,心都慌慌得不行。他甚至后悔,为何要来参加这狗屁聚会。这哪是聚会,分明是为他们显摆卖弄提供的场地,而他就是底下那个流着口水一脸尴尬的观众。说同学聚会是显摆比阔的观摩会,这句话并非他说的,全国乃至全网的人民都说过。但今天的正安不一样了,由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也不能说这种讲法有些夸张,实际却是如此。

由丑小鸭变天鹅的过程,说来有些戏剧性。想当初他是苦闷的,苦闷自己混得如此惨烈,都活了半辈子还没爬出泥潭。可他又挺感激那次聚会的,要不是它,也不会激发出他发愤图强挤入“富人”队伍中去的决心。

自打聚会回家后令他感慨万千,为了有一条出路,抓耳挠腮想了整整两天两夜。看看同学们都混得人模狗样,只有他灰头土脸土包子一个,心里不觉有些羞愧,连钻地缝的心也有了。尤其是振财的改变,让他更心有不甘。同样是人,同样顶着一个脑袋有手有脚,凭什么他能成为老板而我不能?他想,干脆我地不种了也去城里经商,又一想,自己的祖辈都是庄稼人,身上流的汗血管里淌的血,都有一股子泥腥味儿。跟高贵的商人站在一起不伦不类的,简直是狗鼻子插葱——装象。既然这辈子离不开黑土地,那只有在这上面做文章了。几天后,他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他要承包下村里的土地,越多越好。这些年,村里老老少少一窝蜂地往城里跑,仿佛城里有座金矿等着他们去掏。走得慢了金子就进了旁人的腰包。人走后,很多土地被闲置下来,即便有人种,也是马马虎虎靠着老天赏口饭吃。农民对种地的厌倦,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跟媳妇说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媳妇举双手赞同。土地承包很顺利,村干部带着他找到谁家,谁家就像迎财神一样欢天喜地地将他们迎进家门。然后不等他们读完租赁合约的有关事宜,他们已迫不及待地抓起笔在合同上签下大名摁了手印。还有些村民嫌进度太慢,等不到村干部将他领进门内,上赶着找来他家催着要签合约。土地承包后,他雇上挖掘机挖沟平地打垄,修建储水池,以保证天旱有水浇灌雨天排水防涝,让庄稼不受丁点伤害。秋种夏收夏种秋收,一年轮回下来,地里的庄稼迎来喜人的丰收景象,他们一家人的嘴都咧到腮帮子上了。粮食晒干卖掉后,正安不仅按照合约付了包地款,还用剩余的资金购买了耕地机播种机,就连下一轮作物种植需要的化肥种子农药,也提前备齐了。尝到甜头的他,下年的目标是再购买一台小型挖掘机,除了自己用,农闲时还可以去外面接点私活儿挣几个零花钱。


很快,他的车就来到当初和振财一起喝酒的,县城的那家酒馆。振财已经衣冠楚楚地坐在包间等他了。两人寒暄的空暇,服务员上齐了酒菜。振财开了一瓶洋河,正安赶紧伸手挡住面前的酒杯说,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振财握着酒瓶的胳膊微微一颤,漫不经心地问道,买车了?嗯,正安呷了一口茶水回答说。振财这才发现,眼前的正安跟三年前有些不一样了。他头发梳理得规规矩矩,脚上蹬着乌黑锃亮的皮鞋,就连身上的夹克衫也是牌子货。正安看振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将身体坐稳直切主题,你今天约我来不光是喝酒叙旧吧!振财端着水杯的手抖了抖,清了清嗓子说,没事儿,就是想你了。行了,有啥话直接说吧!正安还是跟原来一样爽快,这让振财不禁想起初二那年,他头脑发热想当体育课代表时的情景。那时带着孩子气的正安听他讲完,啪啪地拍着小胸脯向他保证:你就等着当“官儿”吧!剩下的事儿兄弟帮你办了。

正安那时是怎样收拢同学把票投给他的,他至今没弄明白。问过几次,都见他把手放在唇边做了个保密的姿势,然后笑哈哈地走掉了。从那以后,他就知晓兄弟是个爽快人,对他那是没的说,只要他有事儿开口有求必应。看正安目光如炬地望着自己,振财把手掌卷成筒状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我生意上遇到点儿困难,需要六万块钱周转。听他说话,正安轻轻咧了咧嘴。行,六万块我借你。三个月,三个月我一定还你。振财没想到正安答应得如此迅速,面上不禁有些小激动话脱口而出。

不用,等你什么时候手里宽松了再还我吧。正安本想这么说,忽然想起临出门妻子的话来,你们又三年没见了,万一他张口管你借钱怎么办?是呀!三年了,他曲振财的生意是好是赖他不知晓,确切地说,就连他这个出口贸易的老板是真是假他也无从考究,万一振财真的张嘴借钱,自己到底该不该借?都说现在人人心隔肚皮刁蛮奸诈,已经失去早年的淳朴善良。人人不都说吗,借钱是大爷要钱是孙子。钱是最能考验出人性好赖的秘密武器。因为借钱,借出仇人的事例还少吗?可振财不会是这种人吧!

临走,振财拿着手机转账的六万块钱朝着正安又抱又搂,话也说得斩钉截铁:兄弟,那笔钱三个月后哥哥会连本带利还给你,放心。说完两手一拱出了酒馆大门,钻进一辆黑不溜秋看不清车牌的小轿车走远了。

正安回家跟妻子提了一嘴振财借钱这事儿,妻指着他的鼻子张口就骂,我说什么来着,临走还嘱咐你俩只谈感情不谈钱,你就是不听。王正安,三个月后这笔钱你若是要不回来,老娘就不跟你过了。说罢,气呼呼地拍门而去。王正安摸着脑壳儿看着媳妇远去的背影,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妈的,那是我兄弟,你怎能将他跟老赖扯在一起?他说仨月就仨月,等着瞧吧。

也不怪媳妇跟他急。六万块不是小数目,这几年村里人看正安包了地挣了钱,都把他当成了暴发户。可没人知道他一年的开销有多大。钱是挣下了不少,可还没等暖热手心就花了出去。两个孩子像游戏厅吞币的机器,一个小学一个初中,都被他送到县里的私立学校读书。每人每年光是生活费住宿费加学费,就得五万块。平时买吃穿不算,一年下来十万多块就打了水漂。还有前年,他的母亲得了胰腺癌,手术加化疗费花掉了十五万。出院后只活了不到一年人就没了。父亲去年又查出食道癌,人还没下手术台就不行了。手术费护理费加上医药费,七七八八又花了他小十万。这样折腾下来,任他王正安家里有座金山也能掏出个洞来,如今再被骗走六万,这日子还咋过呀!正安坐在沙发上刚喝了一杯茶水,媳妇就推门进来把一个笔记本摔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王正安,你真以为包了几亩地你就是大老板了。你自己瞪大眼睛看看,上面画圈的都是要解除租赁合约的。东南坡那片地恐怕要保不住了,听说镇上有了大项目,要在那里重新修建一所小学。西窑口有一半的土地,户主也嚷着想要讨回去,说什么要开农场弄农家宴。这些人见钱眼开都活成精了,你自己看看吧!正安捡起笔记本,看着上面勾勒出的一个个红圈,头一下子就大了。社会进步了,土地又成了香饽饽。尤其是他们村庄靠近镇子,引进的很多项目镇子没有空间可供,只能朝周围扩建。纸上的红圈圈就像一条被人勒在脖颈的绳结,每缩紧一下,他的脖颈就跟着变细一些,眼看着就要喘不过气来。

不就是三个月吗?三个月过后那六万块振财不还我就去要。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就不信他会赖账。正安将那本记事本重重地扔回茶几上,硬气地说。等待还账的日子是漫长煎熬的,正安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隐隐不安。每天早上,他照例给振财发微信图片问候早安,起初几天,振财立马回复一张,正安看到后心里稍稍放平稳了。十天后,他又发,振财就不再回了。正安心里有些不安,反复一想又觉得自己太搞笑了,一个大老爷们儿一睁眼就要忙工作忙应酬,哪个会闲得没事干等着回你的信息。半个月后,正安再发图片时,微信界面立马跳出一个醒目的红色叹号,后面还追着一行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红色的叹号像刽子手握在手里的大刀血淋淋的,看着人有些心悸心慌。


因为受不了老婆的讽刺、挖苦,他不得不拨通了好兄弟的电话。其实这电话不光是他想问振财,为何无缘无故将他的微信拉黑,更是想当着老婆的面证实一下,他的好兄弟绝不是那种拿上钱就销声匿迹的人。所谓拉黑,或许是家里调皮的孩子偷玩他手机的误操作。试问?谁家没个调皮捣蛋偷大人手机玩游戏的熊孩子?再或者根本就不是孩子的问题,而是他本人遇到了些糟心事儿,暂时不方便或不想跟朋友们联系。各种能想的假设,正安几乎都替兄弟想到了,他一边将电话挂在耳朵上,一边劝导他的妻说,爱娟啊,谁没有困难的时候,咱不也是从困难中走过来的吗?咱现在虽然有钱了,可不能像某些人那样见死不救冷血无情,那种人就不配拥有朋友。朋友有难,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老话不是说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人总会受到好报的。如若以后咱也遇到困难,想让朋友拉一把,人家推推搡搡置之不理,咱心里是啥滋味?朋友,朋友,朋友多了路才好走,说的就是这个理。妻黑着脸把头扭到一旁冷笑着说,就你体贴就你大度就你高尚,有时候你朝人家掏心掏肺,人家未必领情,说不定还会嫌弃你的心肺血腥呢,你信不信?看到丈夫撇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妻话锋一转接着说,看吧看吧,电话都打了这么久了,人家接了吗?搞不好也把你拉黑了。我看呀这钱玄,能不能要回来真不好说。

王正安正想骂,你个乌鸦嘴,只听电话那头传来人工客服的语音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他的心蓦地像被隔空伸出一只大手狠狠揪住了。他感觉全身的鲜血凝固,凝固在血管里。他的手他的脚,他的大脑他的头发包括他的全身,也像失去了灵魂的干树枝,被冷冽的北风吹得哗啦哗啦响,脆弱得随时能拦腰折断,随时能粉身碎骨。看着他石化般的矗立不动,脸上的表情凝重而又严肃,还掺杂着丝丝愤怒与不甘,妻上前一步夺走电话插在自己的耳朵上。那清晰的陌生的令人愤恨的声音,听得她粉红的脸颊涨得通红,又魔术般的由红变白变青,没有一丝的延迟拖延,那么的自然流畅。好似戏台上演员脸谱的变换,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王正安——一声尖利的刺耳的声音划破万里长空钻出云朵,闪电一般擦着王正安的眼睛穿进了他的耳孔里。那声音还未安全消失,她的手已经戳在了王正安的脑壳上。那只手由垂直到一点点地弯曲下沉,像一条蹬直的长腿出其不意地挨了谁一棍子,形成一个大写的“对号”。不同的是,这对号能走能动,还能随着身体的变幻筛糠一样抖动不止。两个大写的对号长了腿脚,向头顶慢慢靠拢,猛地抱紧了脑袋。紧接着,一阵女人的号啕声由小变大由细变粗,像是门扇与门框挤压一起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在房间里窜在房间里飙,撞得人一个趔趄。看媳妇哭,王正安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没有上前劝阻也没有拿话安抚。他的耳旁还播放着人工小姐的那句冷冰冰的普通话。那声音像敲在耳膜上的鼓,让他的耳朵一直嗡嗡地响。

村干部捏着一摞纸走进屋里时,王正安被他那句话搅得头就要炸裂了。正安啊!村西那片地恐怕是保不住了,上头已经下达了红头文件,镇中学的选址就是它了,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近段时间,他一直与农户办理退租手续,每退出一户,就意味着他的土地像西瓜一样被割掉一块儿。如同一群他亲手养大的孩子,突然要被别人抱走一个,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与慌张。

一个月后,东南坡那片土地彻底与他王正安划清界限,那里将成为一所建筑工地,大小的机械鱼贯而入,水泥沙石也将作为主角华丽登场。同时,西窑口也岌岌可危。王正安心急如火嘴上烧出了好几个水泡,加之媳妇在借钱那事儿上不依不饶。一向贤惠淑雅的她,一夜之间成了催租婆,那凶煞煞的模样谁看了都感头皮发麻。此时的他就像一条被搁置在案板待煎的鱼,对未来是死是活感到迷茫。夫妻之间剑拔弩张,热脸换冷脸,家里家外,被一股黑色笼罩其中,让蜗居其中的人怎能正常喘息。

王正安找了好几拨同学打听曲振财的下落,他们纷纷摇摇头。又去找了通知他参加同学聚会的同学甲,人家也两手一摊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我没联系他来参加啊!也不知他是从哪听到的。见他一脸严肃,甲同学凑过来八卦地问了一嘴,咋了?他欠你钱了?正安刚想张嘴就来:他妈的,可不是吗,我被这小子坑惨了。转念一想,说了也白搭,大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又不会帮你把钱追回来。万一振财知晓他这个好兄弟化身长舌妇,在背后诋毁他的人格,即便有还钱的心,搞不好也会中途变卦,这钱还能拿回来吗?晚上,他又试着拨打那个电话还发了微信,可依旧一副死样子。这期间,有人跟王正安通风报信,说二十几里外有个曲家庄,让他赶紧去打听会不会是曲振财的老家。正安开着车风风火火杀去曲家庄,敲开振财家大门时,开门的是一个瘸着一条腿的老汉,花白的胡子像一蓬乱草,被院外的风吹得两面倒。听说正安是儿子的同学,老汉笑得眼睛眉毛都挤在了一块儿。他一瘸一拐将他领进堂屋的卧室,指着镶嵌在一面墙上的相框上几张颜色发黄的黑白相片问,你是他的小学还是初中同学?王正安如实回答,老头便指着正中间那张相片说,看看里面哪个是你?王正安听了感觉纳闷,离开学校都二十几年了,难道振财还保留着他们的毕业照?想归想,他还是凑过身去瞄了几眼。他在倒数第二张有些发白发黄的集体合照中轻松找到了自己。那时他个子矮,被安排在最前排的位置。他的旁边是一棵洋槐树,碗口粗的躯干直插云霄。站在首排第一个的他,半边身体靠着树干,挺着小胸脯脖子用力地往后仰着,大概是想跟树比一比哪个的身板直溜。

老人很好客,到了吃晌午饭时说啥也不让走。下厨炒了一盘葱花炒蛋,剥了几个咸鸭蛋分割装盘,一盘五香花生米,还有一碗腊肉炖粉条白菜。几个小菜虽然不太值钱,让正安心里暖乎乎的,显然老人并没把他当外人看。饭桌上,老人喋喋不休地介绍起自己的“生意”,说他将临街的房屋开了扇倒门用作修车的行当。起初正安以为是汽修店,去看了几眼,里面修的竟是自行车、三轮车,说是摩托车也能凑合着修修。换个脚蹬拧个螺丝或者补个车胎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都是一些小手艺。在电瓶车泛滥的如今,修自行车补胎这一行已经过时,大钱挣不到,估计小钱也赚得少。老人侃侃而谈,而正安则是个合格的听众。中间他提起为何家里还保留着他们上学时的照片,老汉放下筷子抹了一把粘在嘴角的油星儿说,凡是小财小时候的东西,他都珍藏着,想什么时候看看,就能看到。老汉面色突然变得忧伤起来,开启一个令人不开心的话题。小财他妈走得早,只留这一根独苗。他妈临走前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嘱咐,一定要把孩子拉扯大供他读书。还让我发誓以后不能再找。我能理解她怕的是啥,她是怕后妈进了门虐待继子啊!说着说着,老汉眼眶有水光闪出。看他难过,正安悄悄给老汉茶杯续了茶水,老汉这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抹了一把眼泪说,小安子,咱爷俩有缘呀。这些话在我肚子里三十多年了,从没有对旁人说过,不知为何,竟对你小子和盘托出,你不会怪我老汉婆婆妈妈吧!正安连忙接过话茬,哪能呢叔,你把我当家人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我父母都走了,与你聊一聊,感觉是在跟他们在一起聊家常。

好,好,只要你不烦老汉,就常来。老人呷了一口茶水,露出一口四环素的牙齿,表情比刚才明显轻松多了。酒喝到末尾,老汉话锋一转突然问,小安子来家是找振财吧!你俩……正安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那些一直被他压在喉咙里话上来下去,像是摁在水里的皮球不停地翻滚。他煎熬着该不该将振财借钱的事儿捅到老人跟前,又有些于心不忍。老话有“父债子还”的讲法,可并没有规定儿子欠下的债务,应该有父亲帮着偿还。况且,一个耄耋之年靠着修理自行车换几个钱生活拮据的老人,就是拿刀戳他的胸脯要他掏出六万块,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


从那以后,他有事没事就去老人家里走一趟。不光是惦记着老人的状况,私心总是有的。万一哪天恰巧碰到回家的振财,那钱讨回来的可能也不是没有。走动勤了,也喜欢带点吃喝过去,陪老爷子吃吃喝喝吹吹牛皮不亦乐乎,媳妇见了就一旁敲打他说,要搞清楚你去的目的,你是讨钱不是去送钱,别钱没要回来还弄个爹回来养着。正安听后立马跟妻子逗笑说,正好你爹走了俺爹也没了,弄个爹养着有啥不好?不是说有爹的孩子像个宝吗?

那次玩笑过后,正安去老汉家的次数更勤了。有修车的上门也帮着搭把手,他自己开了好几年的农用车,对机器的性能构造多少有些了解。平时哪里零件坏掉或者不转,简单修理还是可以的。有些误将铺子当成农机铺的司机来此修理,正安也能凭借自己摸索出的经验,给人家修好了。一来二去,就听有人笑着说,老爹啊!你这铺子干脆开成农机修理铺得了。每当那时,老汉总会捋着胡子哈哈大笑。饭桌上,曲老爹跟正安提议说,我看你小子有修车的潜力,要不我这地儿让给你给开修理铺子。正安挑了一筷子菜嘴里,一边嚼一边摆手,我这三脚猫功夫那也叫手艺?再说了,开了铺子,我那将近一百亩的土地谁去管?老人呷了一口茶水沉思了一会儿说,你那些地人家不是嚷嚷着要讨回去吗?我看谁要就给人还回去,我们曲家庄不缺的就是地。如今的小年轻不爱种地,三四十岁的人也不喜欢往里搭工夫,还说有那力气花在地里,不如跑去城里打几天工。粮食不值钱了,这几年天不是旱就是涝的,地里打的那点粮卖了还不够支付雇机械和买化肥的钱。老王头儿和老李头儿,前天还来家找我唠嗑,说他的儿子们都进城做工了,家里的土地婆娘们干不了,想着对外转租,让我帮着留意哪个老板想要租赁就说一声。你想想,他们急于出租这租赁费能多要吗?依我看,既然你那边的土地不断减少,咱就退租不种了,来我们曲家庄搞承包,租地的费用只少不多,土地要多少有多少亩,跟租户商讨交接这事儿,我带你去办,绝对靠谱。

晚上回到家,王正安躺在床上将老汉的话又在脑子过了一遍。这边,因为不少租户将地要回,有人就跳出来鼓动剩余的租户合伙抬高租金,还扬言不给涨钱他们也要将地要回来自己种。下午,老婆见他回门还气呼呼地冲他甩脸子,明显着也是被那些煽风点火的人给气到了。你说说,这都是些啥人嘛!咱不来租时,他们的地都没人种,野草能没了人。如今进了咱手里给重修了排水沟耙平了土地,他们就撺掇着涨租金,这跟白眼狼有啥区别?正安没有说话,他心里何尝不急。这些年他对这些土地倾注的心血,比那些地主们还多,就差把它们当成宝贝供起来。在他心里,土地是他的命根子,比他王正安还值钱。这些年家里吃喝拉撒所有的花销,都是拜这些肥沃的土地所赐。如今,他们想要将他心爱着的用心呵护着的土地要走,他的心比谁都难受。

他跟老婆提了曲老爹的提议,自己下不了的决心,倒是让老婆帮着决定了。咱去,凭啥不去?他们还想着涨租金,奶奶个球想得美。咱就是把钱贴给曲家庄的村民,也不给这些忘恩负义的孙子们。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又有几位村民一起找来家里,那意图再明显不过,涨价。望着他们大爷似的坐在自家沙发上跷着二郎腿,手里还捧着他亲手泡制的茗茶,正安第一次觉得这些人的厌恶与无耻。这明显着把我当成冤大头了,凡是走进门的,都想从他身上割一块肉回去,他们叼在嘴里不觉得血腥吗?


一听涨价无望,那些人又换了一副嘴脸。其中领头的说,你这地租今天要是不给涨涨,俺们哥几个就要把地要回去。王正安不是傻子,涨了李家不涨王家,这地他同样种不踏实。于是,把没抽完的半截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对着屋子的妻子喊,去把明细簿子找来,既然这几位大哥不想对外租了,咱也不能强人所难。几人一听这话脸都绿了,他们哪是不想租,分明是想趁着别人起哄跟着加加价。谁不知他们都是村里最懒的,平时不想下力气种地,只想着出去摸几把牌,喝喝小酒吹吹牛皮。没钱了就去外面打几天短工,一旦钱到手又是一副死样子。

王正安不想惯着他们,接过媳妇递来的簿子,找到他们的名字在上面勾了个红圈,跟处决犯人似的。然后合上记事簿说,等到秋收完给诸位结了今年的地租,你们的土地明年就可以自己耕种了。说罢,以有事为由送他们出了大门。几个人钱没要来,却把自个儿的土地给要回来,他们越想越气,几个人便凑一起嘀咕,很快想出一个损人利己的法子来。

王二回到村子逢人就喊:都他妈听着,明明是自己的土地,上头给的补贴却落到旁人手里,咱们是不是呆子吃砒霜——傻透了。大家伙这些日子看到东南坡的地主卖了地换来不少钱,心里正窝着火,也有想要王正安涨地租的想法。经王二一蛊惑,心就来气了。不知哪个把嗓子一亮喊:不给涨钱,俺们不租了。支持把地要回来,让这小子喝西北风去。人群立马骚动起来,那些刚走出家门不知发生么子情况的,也凑上去跟着大部队往前走。正安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看到打头的王二,什么都明白了。他的心突然释然了。这群人不来,他还彻底下不了决心退了土地。这样挺好,他也不必为难了。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优势只有他心里明白,那就是村民们要求涨土租未能如愿这一消息,很快会像风一样刮到曲家庄。等过了年,他再去村里搞承包就合情合理了。人家王正安,是嫌弃王家庄的村民无故涨租金撕毁合约,才被迫退出租赁的。如果承包那事有谱,租金自然高不了哪去,有可能比这儿还要低呢。

年底,他终于把村民的土地租赁款,一笔笔发了下去。正月初三,给老丈人拜了年全家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初四一大早,他就开车去了曲家庄。老爷子见他拎着大包小包进门,乐得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饭桌上,正安问,振财过年回家没?老汉把脸一拉,叹了一口粗气说,小安子,我老汉跟你说实话吧!振财那娃都三年没回家了。王正安听着心头一震,他看老汉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怜悯。哎,三年前他跟他媳妇离婚后,就再也没回来。孩子跟了谁?正安插了一嘴进去。孩儿他妈嫌他不靠谱,离了婚又担心孩子跟他遭罪,把娃娃也带走了。王正安感觉下面的话他不能问了,怎么问对老人都是伤害。一个腿瘸的人,又一把年纪了,过了今年明年还不知咋样,对亲情的渴望尤其强烈。他想起了他的父母,跟着他虽然也没享几天福,但儿孙绕膝一家人其乐融融,也算是满足了老人晚年最想要的幸福。

叔,如果您不嫌弃,就把我当干儿子吧!他说这话并非一时脑热,也并非突然起了怜悯之心。其实他跟老汉见头一面时,就有了这种想法,只是那时思想还不成熟,就像一个没到瓜期的西瓜,熟透需要过程和时间。老汉胡子抖动,眼角挤出几滴泪来,抹了一把眼睑喊出一个好字,仿佛一股子气力由心里突然冒出。咱爷俩有缘,来,一起喝一个。两人干了杯中酒,剩下的时间就是聊家常。

酒喝到一半,老汉突然拿手一拍脑门儿说,嗨,看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小安啊!紧挨我屋子东边的那五间瓦房,就是离公路最近的那排。老房主前年死了,他的儿子想要卖了它。房子虽然旧些,但地角好啊!以后可以在上面翻盖新房。我是这么想的,既然你要来村里承包土地,就要有个落脚处。如果人家不卖房,我老头子这儿你可以随便住。可眼下有了时机,咱错过了就没有了。房价你不必担心,我老汉去跟他谈,关键一点,是你有没有要盘下来的打算。

王正安拿手往大腿上一拍,呀!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其实我今天来,就是要您老先帮着物色一处房子的。老汉哈哈地笑出声来,笑完端起酒杯对他说,不愧是爷俩,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新土地的租赁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超出他的预想。村里人也很配合地帮着量地和填写合约责任书。有在村里小有威望的人站出来说,以后正安就是咱村里的人,大家伙可要照应着点,那些惯于去地里搂一把的村民也要注意了,别再把手伸得那么长,几个苞米棒子几捆麦个子虽然不多,但会葬送咱曲家庄的好声誉。大家伙都不想旁人对外喊,说咱庄里人手脚不干净,让后生娃娃们脸没处搁吧。一番话,使得大家伙相互望了望,都说哪能呢,咱哪是那号子人。其实,王正安还真不担心几个玉米被偷,一旦地成了自个儿的,最不缺的就是粮食。他朝众人两手一拱说,正安既然来了咱村,生是咱的人死是咱的鬼。以后如果哪个大娘婶子馋棒子了,或者想吃一口新麦磨出的面粉,只管吱一声。另外,还有个事儿要跟大家说道说道,之前俺干爹跟大家谈拢的地租,我打算每亩地再给加一百块。一百块不多,权当我送兄弟姐妹大爷婶子的见面礼了,谁让咱们有缘相见呢!好,人群不知哪个喊了一声,引来了大家伙哗啦哗啦的鼓掌声。这里面,最高兴的数曲老汉了。正安当着庄里人的面承认他干爹的身份,实际也证实了这门亲事的有效性。再者,他给村民加租,等于给他面儿上贴金,这也等于变相告诉众人,加不加钱,完全是看在他老汉的面子上。

半个月后,老汉帮着购置五间瓦房的过户手续也办妥了。主家开的价钱,正安没有回价一口应承下来。人家看着小伙儿人爽快,干事不墨迹是个爷们儿,心里一热,把屋旁栽下一百多棵的荒地也一并赠了出去。当然,那些杨树卖的钱仍然归原房主所有。人家说只要房款一到账,就立马联系树贩子卖树。两桩大事儿完成得干脆利落,王正安和老婆就像捡了个宝揣在怀里,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事后,老婆爱娟提出,抽空带上老爷子,全家人去城里一趟,顺便给老人买套新衣裳再买几瓶子好酒,就当作答谢礼物了。曲老汉听了,捋着胡子连连摆手。嗨,嗨。我老汉都要入土的人了,穿新衣等于浪费布料。衣裳就不买了,买酒的钱,可不能给你小子省下了。说完,先带头嘿嘿笑起来。聪明的正安哪能不懂老汉的心思,如果他再不把酒收下,他王正安就会背负着他的人情一辈子。何等精明,何等通晓人情世故的老人啊,他再一次在心里感叹与感激。

可没等他腾出空进城去,老汉却先病倒了。新腾出的树地,正安打算挖了树桩做个临时停车场,将他那些农耕机械都开过来放置。曲老汉听后,拖着那条瘸腿,每日帮着拾掇割树剩下的小毛枝。有一日突然一头栽在地上没起来,一侧的脸颊还被树桩刮掉一块儿皮肉,血糊糊的样子可把王正安两口子吓坏了。他赶紧开上车拉着老人去了市医院。

经医院的仪器一查得知,老人这是年纪大了血管发生阻塞。医生说幸亏他们送医及时,一旦脑血管被堵结实了,后遗症是不可估量的。看着老人闭着眼酣酣睡去,吊管里的水源源不断地顺着手臂往身体里输送,王正安隐隐感觉有些后怕。他又想起老婆的话,“别再弄个爹回来养着”。她嘴里的养着,不单单是穿衣吃饭,无非是怕被老人每况愈下的身体给拖累到。真要单纯是吃饭穿衣那有什么可怕的,就是一百个瘸老汉他也养得起。可如今问题是……想着想着,王正安又感觉头皮有冷风吹过。

老汉那条暂时失去知觉的好腿,经过药剂与病菌的不断斗争,一天一夜后终于开始有了知觉。病床上,他一心一意地服侍,帮助老汉捏搓腿上的肌肉,输完液还跟老人谈心逗笑。到了饭点先去征求老人想吃什么,再去餐厅打饭。贴心的模样让病房的老人眼馋极了。都夸曲老汉命好,养了个孝顺的儿子。老人只笑不答,非常享受着这种假象带来的快乐。他知晓,就是自己打小惯着爱着的振财在跟前伺候,也未免能做到这些。

礼拜天,正安还把两个儿子弄来医院陪护老人。他的父母活着时需要什么,住进医院时最想要的是什么,作为过来人他很明白这些。于一个生命为数不多的老人来说,儿孙的陪伴才是他们最希望得到的。既然振财给不了老爹这些,那就让他替他尽孝吧!

这天,他有事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嘱咐两个孩子好好看着爷爷打吊针。两个孩子一口答应下来,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保准能将爷爷服侍好。等他再回来,见老汉躺在床上眯着眼睛,两个干部模样的一男一女表情严肃地站在床前,其中一人手里还捏着一个记事本。两人走后,曲老汉才将这两个干部造访的事徐徐道来。原来老汉早年曾经参加过对越反击战。因为腿受伤而回的国。回国后就直接回了老家,隐姓埋名多年。五年前才被地方政府找到并发放参战待遇补贴,可他一次也没有去领。

干爹,您为啥不去呀!这可是好事儿,再说您也需要这笔钱。换作旁人,早就去政府邀功领赏了。他一脸震惊地望着老汉,觉得这才是一个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干下的事儿。如今,很多人倚老卖老,有地说上没地捏上,哪怕为了国家流过一滴汗洒过一滴血,也要敲锣打鼓为自己歌功颂德。单就政策补贴这块儿,恨不得能拿到跟国家领导一样的待遇。而眼前的瘸腿老人的表现,与常人太不同了。应该是思想觉悟高出常人不知多少倍。如果换作是他,或者很难做到这一点。毕竟在这个唯利是图金钱唯上的社会,没有钱等于物质生活低人一等。被富人踩在脚底,身份地位卑贱得形同尘埃。

老汉叹了一口气,突然流泪了。相比于那些牺牲的同志,我能活着,吃得饱穿得暖已经很知足了。有些同志,很多甚至还只是个孩子,刚上阵地,人生的道路刚刚迈出一小步,就牺牲在了战场。他们哪一个不是父母手心里的宝,是父母的心肝?老人抹着眼眶不断流出的泪水,声音在喉咙里哽咽,好像有天大的委屈要向世人倾诉。王正安知道,老人哭的不是自己,而是替那些死去的英魂而泣。

老人出院后,他将他搬回自己家中。新买的房子还需要修缮和整理,老人自个儿的家又破破烂烂的,不利于病人的康复。老人睡下后,他将妻子叫到身边说了自己的打算。妻看着他眼角噙出的点点水花,很乖巧很通事理地点了点头。

爱娟啊!不管那钱能不能要回来,这个爹我都认下了。老人为了国家的荣誉人民的安危流过血流过汗,还伤了一条腿。放弃上面的补助款不要,他不是傻,而是觉得活着就是他最大的福分。于情于理,我都要替振财帮他养老。如果你爱我,就请你接纳他,把他当成公爹尽孝。看着妻子默默地朝自己伸出双手,王正安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新的一年,农作物的种植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等到化肥种子落地,王正安才彻底清闲下来。他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刚购置的房屋上。他打算将老房子拆了重建,再将老汉原有的修车铺改成农机修理铺。凡是和正安有交情的有心人,一定会发现老汉家的土炕上堆着一摞关于农机修理的书籍。王正安暂时把家安在了干爹家里,这样利于监督房屋的修建和曲家车铺的扩建。晚上,他就坐在灯光下认真地翻阅那些书,一本记载着关于农机修理原理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数字和符号。他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等房屋修建而成,就让干爹和他们一家一同住进新屋。老汉的屋子暂时用作农机修理铺。他相信自己只要能用心去学,在他原有的基础上,一定能将修理这行摸清吃透。至于那六万块,他心里早有打算。他就不相信振财一辈子不回家,只要他在外面漂够了能回来,他持双手欢迎。那六万块就当成他入伙的资金。

根据小道消息,曲家庄的公路要扩修,而这条公路距离他们修理铺最近。附近没有农机修理铺,他们的农机坏了,要跑去距离村子三十里外的镇上去修。不久的将来,修车铺子一定会迎来他的高光时刻,只要他们懂技术,不怕引不来金凤凰。那时,振财也肯定会回来的。农忙时,他去管他的土地,把他的土地当成驰骋的战场,而家里有振财看管他放一百个心。老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相信这一天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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