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

请煮一杯咖啡,将它放在桌前,闻着苦涩淡雅的香气,听我讲一支老人们喜欢念叨的一个老上海县的故事。当你的咖啡不再炙口了,我的故事也就讲完了。

说那是上海县,也是后来的事,因为在很后来,金山才并入了上海,在那个年代那还是金山乡——上海最早的一个渔村。

望着天上的那轮欲圆未满的月,宗叔终归是有些激动的,毕竟一年也就没几次大的节日。明天,大家就可以在一起吃顿好的了。在一起,倒是常态,祖孙三代聚在不大不小的木屋里,基本没什么离散,倒是吃顿好的却成了稀罕事儿。孩子也乖,不会叫嚷着要吃肉,但他是知道的,一年四季天天吃鱼,再鲜美的鱼也嚼得没味道了。海风把咸咸的空气吹进了他的鼻腔,猝不及防地,他打了个喷嚏。涨潮的海水与细沙轻柔地交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水也没过了他的脚踝,有点寒,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入秋之后,原本夏日清爽的海风,现在却凉得也有些咄咄逼人。他把他那双陷在沙砾中的脚抬了出来,跺了跺,继而又踩进了另一块柔沙的温暖。

月光轻轻把薄纱披在宗叔的身上,继而在他脚下那弘水上映下一团黑漆漆的透明。

不,是两团。另一团在缓缓地向着这团靠拢,回头一看,正见妻子笑盈盈地把蓑衣披在他的身上。

“怎么啦,还怕我凉着?”

“看你都有点抖了,刚才来的时候还听到了喷嚏声。”

“我?”

“难不成还河里的鱼打的?也说不准,这水那么凉,说不定他们也得了风寒,让他们去火上烤烤,出一身汗才好咧”

两个人都笑了。

“对了,明儿我再去打点鱼,中秋,打的人少,鱼可以卖一些好价格。”

她知拗不过他,只得说一句“那你早些回,你娘准备了几天的东西了。”

夜,很深,很静,只有天上的月在听他们稀落的“情话”,还有海水恰到好处的伴乐。

入秋后,太阳都懒散了起来,宗叔撑着小船成为海上的一个点的时候,太阳才露出小半鱼肚白。这一天,天极好,连一朵像样的云都没有,只有几丝棉絮在空中百无聊赖地飘着。天好,海上平静,但打鱼的人都知道,晴天是打不到什么的,想要大鱼,只得去大海的深处寻觅。

撑着那么一小条病殃殃的小船,一直往前走,走过了那个口,又往外走了许久,连太阳都又上升了八分,也不知道心中的什么催使着他,他竟走了那么远——或许他想碰碰运气,看看这一片深邃的蓝里是否有条肥美的大鱼。

洒下一团网,他便开始了等待,等待那条冲动的鱼。很不幸,鱼,迟迟没有来。他有些泄气,拉起网,只看到些疏网可漏的小鱼,添了几分不甘。他再次洒下网,又一次开始了等待。

宗叔的母亲熬得那锅芋头老鸭汤从清晨就翻滚到现在,汤里的芋头每翻滚一次,从它的边缘,总会落下一小块溶在汤里。老太太在旁边不停的念叨,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相比平常的归来的点,现在还早得很,但今日老太太却心生不安了起来

海的那头,沉甸甸的网被拖上,几条巨大的,扭曲的,挣扎着的鲤鱼被拉了上来,中间还夹杂着几条尺寸适中的鱼,鲤鱼躺在船上跳动,船都甚至有些晃动起来。宗叔有些激动欣喜,他好像看到了孩子们满足的脸……

他欣喜着,却忽视着。天公似乎不作美,弥漫起了乌云。他一直没发现,直到很后来,滚滚乌云遮住了他眼前的海,他才意识到,风暴可能就要来了。他奋力地向着岸的方向划,可直到筋疲力尽也没能看到岸的边际。

暴风开始卷起浪花,起初浪还小,船只是颠簸,可下一个浪,就掀翻了,确切说,是拍碎了他的那艘破旧不堪的船。

海边的人,没有不会游泳的,可是在巨浪面前,会游泳也无济于事。他不知道他在哪?也许在海下的十米,也许是二十米,或许更深。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感觉不到什么,只是突然,好像有只有力的手,牵引着他,在海底漫游着。那手,他是熟悉的,是二十年前牵着他在沙滩上追着夕阳跑的手;是十五年前教他执着长篙的粗糙的手;是那双十年前拍拍他的肩膀,出海捕鱼,然后一去不返的那双手……他的爹……没错,他在梦境里睁开眼,看见他的爹身旁还有一些人,有一个和他的父亲长得很像的消瘦的人,想必是他的爷爷,他没见过他的爷爷,听说在宗叔出生前就在这片海里沉沉睡了去。

没想到,祖孙三人团圆了,在这里……

后来乌云盖了宗叔的家,也盖过了宗叔妻子远眺的望眼。

这故事,是王奶奶最喜欢念叨的几个故事中的一个,也是最“无聊”的那个,但她讲的却没那么煽情,总是喜笑颜开地一句一句用上海话“侬猜猜后头怎么了”,讲的好似悬疑故事一般。其实她的其他故事,更有意思,都是关于老上海的牛鬼蛇神之类的,可是我独记住了这个。也许是每次讲到故事的最后,她总会悲天悯人地用软软糯糯地上海话大呼两句:“作孽啊,作孽啊。”然后,悲伤的气氛还没凝固,她又尖起了她的嗓子“欸,撒宁跟唔起兜城隍庙”,便不见了人影。

我的故事讲完了,你大可以撮一口咖啡,然后望一望窗外的繁华,忘了这些“旧”时代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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