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现在从未见过我在任何人面前听话懂事的模样，但是他很奇怪，他好像现在只愿意看到我在他面前嚣张跋扈。

                                                    ——题记

  我和他曾热烈地争吵。我在饭桌上欣然掀起碗筷，毫不留情地甩出最狠心的话，我像浑身扎满了刺的玫瑰，总是一次一次对他的靠近予以打击，我赤裸裸地说出他浑身上下的缺点，他惊愕而诧异地盯着我，看到他无力反驳只能沉默的模样，我心里却涌起了小人之心般的窃喜，那一刻似乎是对童年的一种满足，就像幼时，我拿不好碗筷他在众人面前用筷子敲打我的手，我那时好像也这样委屈和沉默。可这种窃喜只是短暂的欢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沉默和低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记忆中高大伟岸的男人，那个顶天立地把我举起来就能看到整个世界的人，突然间变得瘦弱而沧桑，他成为了一个平凡至极的中年人，在人群中毫不扎眼。他过去的一板一眼和严肃，似乎也在某一天的清晨突然消失。

  于是我在他面前总是直来直去没大没小，我总是由着我的性子说出我根本不加思索的话，而很多话其实都会伤到他的心。大概也是因为后来真的发生了很多事，他似乎从来都不反驳我，他只是沉默。而我却天真地以为，是我获得了我与他之间战争的胜利。

  可我发现，其实我没赢。后来的我在别人那里受尽了委屈和失望，我才知道这个我无数次恶语相向的男人其实从未在真正意义上让我受过沉沦的悲伤和痛苦。他给我的是热烈的争吵，也是瞬间的和好，他给我的是看得见的悲伤，摸得着的难过，他总是完美地避开了所有能真正伤害到我个人的伤。

  于是有一天晚上，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我很久没说话，他起初不耐烦的喂了几声，但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放软了语气问到:“是我闺女吗？怎么啦？”但那一刻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我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但是我却害怕让他听到，他在电话那头似乎察觉了什么，用愈发担心的语气，问我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我只好马上挂断了电话，打开了飞行模式，放声地痛苦了起来，那一刻我分不清是委屈还是愧疚还是爱和感动。

  良久，他给我姑姑打了电话，问我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我手机一直打不通，在平缓了情绪后，我装作没事人一样笑到“什么心情不好呀，我手机刚刚摔到了。”那一瞬间似乎他才放心些，但是非要我跟他聊几句，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想哭。于是我的语气总是很听话，一直在答应“嗯”，他听着不对劲，于是又说到:“是不是想爸爸了呀，爸爸不在你身边，要照顾好自己，在别人面前就要懂事听话些，别一张口什么都来，没人那么将就你……”但他又说，你如果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爸爸，无论是谁他都不怕。”我不知言语，他似乎愈加担心，听着他焦急的语气，我又用一种特别无所谓和随便的语气应答到:“谁会想你啊，没啥委屈，你一个大男人啰里八嗦干嘛。”他似乎缓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我马上又要忙了，就先不聊了。挂断电话后，已经很晚了，我的父亲，其实只是这个大千世界中平平凡凡的一个务工的人罢了，但是他却从没有让我经历过任何饥寒交迫，任何窘况困难。这一刻，是迟来的抱歉和亏欠上了我的心头。

  我读了几年书，却不知孝不知尊，我在别人面前温声细语，却把最坏的脾气留给了最不该给的人，我对别人一次次包容接纳，却对我的父亲锱铢必较，我对任何人都可以温柔体贴，却从未问过我父亲今天累不累，我为别人可以担心忧扰到整宿睡不着觉，可我的父亲呢，那个把我捧在手心里的人却一次次忍受着我给他的伤害，还不忘爱我。

  现在的我，在他面前还是直来直去，但是我再也不会说出伤他的话，于是乎，他有一天突然给我发了一个信息说:“说来说去，还是这个爸爸没当好，你别怨我。”那一瞬间，我又哭了，但这一次，我没有再任何形式地回怼他，我只回了一句:“我们都要好好的。”

    后来，当我再次为别人忧虑到睡不着觉时，我在想，连我的父亲，那个顶天立地，遮挡风雨，在外坚强到不像话的人，都要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生怕伤害到我，而这些与我只是泛泛之交，萍水相逢的人又何必让我痛哭流涕，让我声嘶力竭呢，现在的我又有什么遗憾终身的事和过不去的坎呢……

  我想我永远都对我父亲说不出一句我爱你，但我又想，余生的好多年我都会选择爱他。因为他原来，一直不想让我长大，因为他原来只希望我一直当个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