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两条黑黑的辫子,双眼皮大眼睛,五官端正。典型的东方美女。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母亲的手很巧。过年她会给我和姐姐还有我们这一辈的堂姐堂妹表哥表妹一人做一身新衣。她自己找样子自己裁剪自己缝纫。做好后她还要找些花样子让我用复写纸帮她画在衣服上。她再在衣服上绣上花钉上扣子。过年穿在身上那叫一个美。姐姐上班后家里条件也慢慢好了。我们要是在外面看见哪个女孩穿了件漂亮裙子或衬衣借回来,母亲总能比着我们的身材做出件一模一样的来。织毛衣钩外搭绣座垫,这些手工活她也都不在话下。
母亲是个运行工,每天三班倒,没有休息日和节假日。小时候不管是“六一”还是“三十”她都没时间陪我。我对她是可望和不满的。等到我中专毕业分到厂里上班了,她跟我说你千万不要到“开闭所”这种地方。我忽然知道母亲当年也是身不由己。她倒班也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家了。夏天时厂里发的降温雪糕她总是发在保温杯里带回来给我。冬天时她值班的地方会生炉子,每次她下班回来都会带一个烤馒头或是一个烤红薯给我。母亲是在用她的全部能力爱着我。
印象中母亲总是坐在窗户下的缝纫机边上,手里总是在缝缝补补。家里穿破的袜子,用破的毛巾。她从来都不扔,总是缝好补好接着用。
1999年母亲做了个大手术,活检后查出了淋巴癌。当时她一定要看检查结果。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她攥着检查结果久久的不说话。但是第二天我到医院看她时看到她背着心脏监护仪在住院部楼下的园子里散步。看见我就和我聊天。丝毫看不出她的难过。母亲转到了肿瘤科开始化疗了。很快她开始大把大把的掉头发,母亲虽然从不化妆,但她永远是干净整洁的,她也是爱美的。我和姐姐想给她买顶假发,开始转了很多地方都没看到合适的,姐姐说要是买不到妈妈一定很失望。我和姐姐找了一天最后只能买一顶基本符合她年纪的拿回去。
母亲一共做了8个疗程的放化疗,整个过程的艰难和痛苦是我无法体会的。我每次在医院陪她时她总会问我要不要吃这要不要吃那,我问她想吃什么时,她总说‘不需要’。晚上我和她睡一张床上,她隔一会就会摸摸我给我盖下被子。早上我要上班走时她一定要把我送到公交车站。
转眼我也结婚生子当了妈妈,生孩子那天我躺在病床上疼的死去活来。我只想母亲陪在身边,我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有力量把孩子生下来。在医院里的几天,婆婆会把注意力全放在孙子身上而母亲总是默默的找孩子的尿片子来洗。孩子还未满月,婆婆不愿在这带孩子了,母亲和她吵了起来。我知道母亲身体不好不想麻烦她,当我把保姆找好后母亲确坚持要来给我带孩子。母亲就是我的依靠,我的支柱。
2016年年底,母亲突然查出非霍去金型淋巴瘤。我和姐姐还是想积极的给她治疗。2017年整个一年母亲都在住院中度过。母亲是一个要强的人,她认为自己能走能动就是个正常人,每天她一打完针就要回家,回到家依旧她的洗洗晒晒,缝缝补补。母亲的病情从端午节后开始恶化,医生推荐的靶向药物制定的治疗方案对母亲的病情并没起到积极的作用。一天,爸爸打电话说母亲高烧。我们慌忙带她去医院,高烧后又是一段时间的低烧。医生改变了治疗方案,用了更有杀伤力的美罗华。母亲的烧退了,可是CT检查显示母亲腹腔开始出现包块。我也一直想不通病为什么会越治越严重。
为了方便照顾母亲,我和姐姐在我住的附近给父母买了套小房子。房子基本装好了,母亲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但只要身体还有点力气她都会到新房子里坐坐看看收收。房子里一切她看着都很满意很开心。她还一直跟我说着过年的安排。2018年1月10号我带着母亲回老房子搬了很多她认为有用的东西到新房子。没想到这次以后母亲就再也没能回到这个新家。直到她离开我一天也没住过。我很懊悔没能早一点把家装好。
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吃不下任何东西,身体虚弱并疼痛难耐。就是这样无论是让她从鼻腔吞咽下食管还是在胳膊上给她埋设PICC,她都忍耐着,配合着。我知道她也想陪着我们。看着母亲不能吃不能喝,甚至不能动,而我无能为力。每天坐在她的病床边我只知道不停的给她握手,因为护士说这样可以给她的手消肿。这可能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到的。
母亲走了,我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我无数的后悔,愧疚,心愿再没办法改过补偿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