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风光骑士
1、第一结
我叫郑西,出身在一个平凡的知识分子家庭。现在我回忆起童年的自己,总觉得她和别人有所差异,但这差异说白了也不过是我的童年偏好,我从未对玩具感兴趣过,只喜欢书,因此我从小就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个文化人的错觉。
钟家是做生意的,开着一家药铺,从小区正门出发坐71路公交,四站就到。
在我试图标记上起点的记忆里,镶嵌着连作业都很少的夏天,厌烦了风扇转动频率的我和钟嘉萌,会关了电视跑出门,挤上闷热的71路公交。没有自动刷卡和投币机,售票员捏着一把零钱,坐在最前排,车上人很多,大多数时间是没有座位的,于是钟嘉萌伸直胳膊抓着吊环,我抓着她的胳膊,我们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讨论刚刚电视里上演的桥段,讲些小学生才觉得好笑的笑话。
此刻回想起那朦胧未醒的时段,我似乎飘到了记忆上空,在车厢顶或天花板上俯视矮瘦的自己,四肢无防备的暴露在夏天里晒得更黑。而就在这样的自己身边总有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形影不离,我那时就深刻且略带自卑的羡慕着她,现在仍能体会到当时的感觉。如果我们还在用远古人绳索记事的方法来记录重大时刻,那应该是我生命长河有意义的第一结。我想先把这条绳编成麻花辫的样子再打一个结,因为我不用回想都能清楚的记得钟嘉萌每天在出门前利索快速的扎起麻花辫的动作,以及我们分手各自回家时她的辫子早已松松垮垮不成样。
成人之后看童年生活似乎它只是给闲聊趣事提供谈资,但在当时幼稚的纬度里生活是认真严肃一丝不苟,快乐显得轻浮易得,悲伤又过于沉重恐怖。我们的人生只是刚刚起步,没预料过以后,更鲜有往事可供伤春悲秋。
就在那个夏天我和钟嘉萌自学自行车,一个人在车上慢慢骑另一个人在后面扶着后座跟着跑。一开始是根本扶不起来的,连踩上去的勇气都没有,于是我们决定脚踏实地的来,暂时搁置自行车计划,从后轮加两小车轮的四轮车学起,等时机成熟时再去掉那多余的两个小车轮。
熟练掌握四轮车的精髓卸下两个小车轮的第一天,我们在去往公园的林荫道上开启了自行车之路。我慢慢的伸腿蹬着脚踏板,能感觉到她的两只手紧握着后座维持着我的平衡,但她的力量实在太弱,即使她使出了全部。我摔在了油柏路上,坐在地上起不来,膝盖上冒出来的血一路淌到了小腿上,她一下哭了也坐到马路上。后来我的膝盖上结了两个指甲那么大的疤,十几年来疤印一直在,应该不会好了。
没有负伤的钟嘉萌比我先学会自行车。我回想起来那天的场景,时间太久显得都有些不真实,路灯还没有接替晚霞的工作,一排成熟的柳条左摇右晃,我在慢跑的速度下战战兢兢得松开她的后座,她没有察觉到我的松手,车驶得很平稳,这是没有预料但迟早会来到的成功。我额头上是汗,她背后也是,她骑向前方,我停在原地,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我有一种感觉,她是骑士,我是逃兵。
2.游客
世界对于掌握了自行车的我们一下就广阔了起来。
钟嘉萌的父母一整天都会在药店里,而我以要留在钟家吃午饭为由一天都不回家。父母出门上班后,我们就骑上自行车,口袋里揣着点零钱出发。我们的装备是一人一个遮阳帽,遮阳帽的鸭舌是防晒用的有色塑料,可以灵活转动,或者把整个脸都罩起来,那时候人人都带一顶这种帽子。
我们一直朝北骑,沿着防护林直线前行,渐渐脱离了我们生活的小城市,树荫可以一直无限延伸,庇护我们免遭暴晒,整条路没有人也没有可见的楼房,只有远处立着一支红白相间的烟囱孤孤单单的向云输送着烟气,我们就这样闯入了完全真实的梦境,进入了防护林区域。我们在沉默的前行中碾压过树木或对方的影子,极力克制自己想要大嚷的冲动,感受生来第一次上演的剧幕。
我们能一直从早到晚的骑,感受夏天随日升变幻的温度,好奇和兴奋充沛着我们的身体,疲倦根本没处落脚。走出了如网般困着我的生活范围,我有了更清晰的感知,外面的世界似乎和我们所在的平行,但又完全不同,我和钟嘉萌兴奋着能冒险与此地相交。路边的树上结着仍有发青的果子,地上开着在烈日下逆来顺受的花,这些不语的生物像拼图碎片一样散落,各自成佛。
我和钟嘉萌初来乍到带着观光游客的好奇,但又因视野所及皆无人产生了一种反客为主的热情,仿佛这里的整片土地都是在我们来到的瞬间才形成,在此之前它不曾存在,我们离开之后它便闭合消失。在我的想象中我看不到幼小的自己,以为自己成熟强健,入世如生火做饭的锅。而看到钟嘉萌我又恢复了自己还是个小孩的意识,但我们两总归是和别的小孩不同的,我们找到了生活了九年的旧世界的出口,一逃出来便有了镀金的自豪感。幸好日落的晚,我们不用在感慨还未尽时匆匆赶回家,我不喜欢回到人群中的感觉,似乎刚才我所见到的全部都真的仅仅是一口生火做饭的锅。
我们的新大陆随着时间推移变得平常亲切了起来,亢奋之后转为愉悦,新鲜的兴趣转为了浓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