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两束新鲜栀子来家做客。身形极瘦,面容还是少年时分明的眉眼。
沉默,满屋浓烈的栀子香气。
后来,我们光脚在地板上追逐。她在不远处的地方等我,表情模糊,而我始终追不上。
她说,我们彼此是海上的孤岛,即使亲密,繁盛与衰落却毫无牵扯,不过是兀自绽放或荣枯,渐行渐远,从此再无关联。
她躺在我身边,像年少时那样。长发浓密,丝丝缠绕。
醒来已是凌晨,没有长发,没有栀子。
雨下了一夜,昙花只开了须臾。
壹
昙现
我喜欢站在地铁里发呆,喜欢沉溺在各种表情、气味和脚步声以及自娱自乐的想象中。
我去见你,你在地铁站等我。
我又拿出手机,确认这条短信是昙现发的,直到现在我仍觉得这是否是幻觉,这些年我试图联系她,但她总避而不见。
我在你周围,找找看。
手机的震动让我晃了一下神,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游戏,我搓搓手心,微湿的汗意。
四周逐渐安静,眼前浮现少年时小镇上废弃的桥洞,温暖黑暗。开得烂醉的花,和倾泄在我们身上破碎的光影。
眼前突然覆上一双手,熟悉的气息。
她似乎越发的瘦了,一头长发剪的极短,看起来荒芜。不似年少时的戾气,但依然锋利异常。是的,她从来就不是甜美柔软的。
我盯着她不语,她有些局促地笑笑,“我想象过很多咱们见面的场景,但未曾想过这么诡异的。”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我想,你若不是每次站在我背后十分心急,我一定找得到你。”
我们去了街角那家serendpity,点了椒盐烤鱼,花蛤浓汤,简单的蔬果拼盘。人不多,我们靠窗坐下。
似乎食物是我们关系里重要的纽带,最亲密与最疏离都不过如此。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饮料瓶放在我面前,熟悉的辛辣滋味,是小镇家酿的酒。清冽的气味席卷口腔,几乎让我落泪。
“你回小镇去了吧?” 我边问边切着早已细碎的鱼身。
“别怪我啊,本来带了两瓶,路上钱包丢了,就喝了一瓶。”她嘻嘻地笑着,满眼的狡黠。
放学若无事,我们喜欢去城北的废弃桥洞里待着。或是看书,或是听昙现带来的CD。她爱听DIDO,一个短发的英国女子。昙现说DIDO的声音像她家乡浅滩的海浪。而我们的小镇只有一条脏污的河。
她带来小镇外的世界,她是一触便会消融的千山暮雪,是雨林里有着诡异色彩的蝴蝶,是夜空中寂寞的深蓝烟火,我深知,她是会消失的人。
我不自觉地亦步亦趋,即使她从未引我跟随。梦里常常看她带我穿越树林,湖泊和月光,然后站在一片虚无里。
700ml的瓶里,酒所剩无几。昙现不停地说话,面色酡红,眼里仿佛浸着水光,眼眉微微上挑,呈现出一丝媚态。我知道她醉了,但依旧和她对话,仿佛此刻面对一个陌生人。
我依旧清醒,我的酒量没有她好,只是她想醉,而我不想。
“知谅,这些年我一直想回家乡看看,三年前我回去了,可是我发现我并没有家乡,因为我从来不会有归属感。”她抬头看着窗外,灯火照在她脸上,显得不真实。
我一阵心悸,想要抓住她,她笑着推开。
“我不会走的,在没想好前。”
“那暂时住下吧。”我饮尽杯里的酒,哪怕一天也好,起码让我知道你是真正存在的,而不是我希冀的幻觉。
“知谅,不要试图跟随我,你的生活不该这样。” 像是警告,又像叹息。她枕着手臂,看不见表情。
她似乎是睡着了,我点了一杯蔓越莓汁,酸甜的汁水盖过酒味。也暂时掩盖了我对于小镇的回忆。
店长走到桌子旁,放下两杯蜂蜜水。手指修长,指甲清洁,是个细致洁净的男人。这半年,我几乎天天下午泡在这里写东西。但和他并不熟络。
他穿普鲁士蓝的衬衫,卡其色布裤简单朴素。
“对不起啊,要打烊了吗?”,我揉揉太阳穴。周围已经没有客人了。
“是,我知道你常来,但从没喝过酒。”,他边回答边帮我扶起熟睡的昙现。“我送你吧,很晚了。”
我一点醉意都没有,背起昙现和她的帆布包。
“每个这么晚醉酒的人你都送吗?”,他没有再说话,眼神平静。
“谢谢你,我很清醒”。
回到公寓,昙现差不多已经清醒,就这么沉默着,我们直到次日清晨都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