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爽朗的一个人。
那么爽朗的一个人,却屡次因走私倒卖等营生锒铛入狱。在我知道的人里,干这档子事儿的绝非他一个,时运背成这样的就他一个。
蹲监狱已经成了他的习惯,里面的环境和人事,他已如数家珍。现在为止他的人生有三分之一是在铁笼子里度过的。其本人则全然不紧不慢,有时几乎令人相信他是为了进去,才在生意上露出马脚的。
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要进去,那里才是他的港湾。对他而言那是“回去”,如同一种应当履行的秩序。而他仍是要同情你,在外头受苦受难。
战友会时我们每每提到他,对比自身境况及现世混饭吃的艰难,总有人也会玩笑般艳羡他有国家养着。这些年来我们哥几个轮着番去探他。若是清明或者鬼节前后过去,他会塞过来二百块,让兄弟买些酒肉,去祭拜他那在赌场里被人用刀劈死的父亲,和中考前一天跌进臭水沟里淹死的臭儿子。循例总要推搡一番,最后把钱拿给他老母。
人世间最苍凉的事都临到他头上了吧。以至于这次被判了二十年,都已经算不上火上浇油了。他的老母却不知听信了法院里的什么人,说是要判死刑的,于是老人家跟高利贷借了七八万送过去,为他“免死”。
他进去那天,我开车送去的。仍去了我们一个战友开的鱼煲店。记得十一二年前我与他二人也是在这吃杂鱼煲,那时候我正有念头要盖房子。他听了哈哈大笑,说你小子是盖不了房子的,你没那本事。后来我家三层半的楼房新居入伙之时,他在蹲监,份子钱倒仍是给了我。
我看着鱼缸,又看看他,想起昨天是出工资的日子,贷款又还一份,情绪忽然高涨三分,便多要了半斤鱿鱼。
我甩给他一包中华。他说,里头的管教是我的伙计。
他说出来以后登时就能东山再起,因为他在里面认识的,都是些达官显贵。有些名字说出来,我也是认识的,也有曾是我上级的人。
伙计,这南乳不怎新鲜啊!我招呼道。
年轻的帮工连忙换了新的上来。
你小子还这么不安分啊。他重重拍了拍我,说,你女儿上大学了,过几年也该嫁人了,到时候不少你礼金,跟小孩子讲,找对象要找当过兵的。
酒足饭饱,送他到监狱门口下了车,他扔下一句“回了”就拍上了车门。我把车掉头,听到他和门卫小李久违地寒暄了几句。后视镜里看见那个萧条的身影忽地撇进了那扇铁门,消失了。
与父亲及父亲友人聚餐,席间谈及“山佬”此人,听来甚是荒谬,然确有其人其事。一时间有所感慨,遂作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