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苏格拉底的描述中爱神是一个介于神和人之间的精灵，也就是丘比特）是贫乏神与资源神的儿子，所以他命中注定要意志贫困，他也不像我们所相信的那样文雅和俊美，而是相貌丑陋，赤着脚，无家可归，经常睡在露天里、道路旁，没有床褥，总是分有着他母亲的贫困。但另一反面，爱也分有他父亲的禀赋，追求美和善，因为他勇敢、好爽、精力充沛、干劲十足，是一名能干的猎人，也擅长使用各种计谋。他生来就充满欲望，也非常聪明，终生追求智慧，是玩弄巫术骗人的能手。[古希腊]《会饮篇》（柏拉图）

    不同于古希腊同时代的其他人，苏格拉底用神话故事把爱之神描述为永远匮乏却又始终在追求美好的精灵。可见在苏格拉底的眼中，爱源自一种局限，而不是一种完美。

该如何理解苏格拉底的这种观点呢？我认为苏格拉底所说的爱并不仅仅局限于爱情，而是更宽广的爱。

人首先能够理解自己的局限，然后能把这种意识投射到其他对象。当人看到同类处于困境中的时候，才能感知对方需要自己的帮助，并且基于对自己的感受去帮助别人。

那么人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局限的呢？需要一面镜子。但自然界本来没有镜子这种东西，没有任何一个原始的生命可以长期注视自己，生物最开始唯一可以看清的只有自己的同类。局限这种意识其实并非源于自我，而是源于对同类的关注。在这个过程中，把自我和其他个体联系起来的能力便是同理心。

人的爱源自同理心。

不管是猎食动物还是素食动物，都本能地理解疼痛，并且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理解自己的行为会对其它生命造成伤害。连兔子也会通过牙齿撕咬来保护自己。哺乳期的兔子还会攻击天敌来保护自己的后代，但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同理心，只是动物本能。同理心起源于共生关系，又超越了这种关系的局限，延伸到没有任何关系的同类，还会延伸到非同类上，这是一种智慧生命的理性思维，不是动物本能。

曾经在新闻和纪录片中看到过很多野生动物陷入困境的画面。一头狮子的前腿中刺入了断了的牛角，一只豹子的颈部扎入了豪猪的刺，一只海龟的鼻孔中吸入了人类丢弃在海里的塑料垃圾……在我看到的画面中，它们都被有爱心的人类治疗好了。我不禁想，如果它们没有被人类施以援手，会不会被自己的同伴援救？借助同伴的力量，解除痛苦其实不是很复杂，即便没有手也可以做到。但现实是，它们即不会帮助其它个体，也不会受到其它个体的帮助。这不是它们不够聪明，最根本的原因是它们没有同理心。

猴子、猩猩和大象这样的同类会表现出疑似同情心的行为，比如帮助同类舔舐伤口，在同伴死去后表现出疑似悲伤的行为等等。有证据显示，某些大象会定期（一年一次）回到同伴死去的地方，看望死去的同伴的尸骨，并且表现出疑似某种祭奠仪式的行为，这显然不是出于本能，而是更高级的思维。众所周知，大象的智商非常高。大象的高智商不是体现在马戏团的精彩表演上，而是体现在这种朦胧阶段的同理心上。大象很可能已经能够理解死亡的意义，并且在试图用某种仪式把死去的同伴从死亡中唤醒，这与远古时代的人类何其相似！

有同理心，才会知道如何帮助他人。如果生物能够认识到某种局限，就会想办法帮助同伴摆脱困境。虽然开始可能解决得不太好，但一定会想尽办法，这才根本上促进了智力的进化和发育。当同伴被尖刺刺入皮肤的时候，会主动帮助对方取出尖刺。在同伴遭遇危险的时候，要努力把同伴从危险中拯救出来，甚至不惜攻击比自己强大的野兽。在同伴生病的时候，通过巫术或者带有药效的植物为其治疗。这些行为的原始冲动在远古环境下，并不是今天现代人所表现出来的算计（保护别人也在间接保护自己），而应该是最纯粹、最原始的同理心。

并不是说原始人道德水平更高，绝无鼓吹那个莽荒的时代的道德很美好的意思。这种“善”和猎食同类这种在今天看来无比邪恶的行为是并存的。原始人类是嗜血的猎食生物，但同时，我认为那个时代的人类表现出来的“善”是一种更纯粹的同理心。这种同理性促进了人类的精神世界向更高的层次进化和发展。

善良的行为和善良的本质其实并没有必然的关系，早在柏拉图时代就很清楚地论述了这个问题。柏拉图《理想国》中用一个寓言暗示：你我没有作恶只是因为我们都没有“裘格斯之戒”。我们不能简单地把这理解为性恶论，但是至少可以说明“善”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天性。

很多人宣称自己很爱小动物，但其实他们未必善良，那种所谓的爱其实是一种占有欲和控制欲。他们对于自己的宠物施以怜悯和爱，只因为那是被他占有的东西。他们爱的还是自己，对于非自己的多半是冷漠无情，对于野生动物，甚至恨不得抽筋剥皮，刮骨熬汤。这种强自我意识下表现出来的“善”可能不同于最初那种拯救了人类命运的那种同理心。人类的自我意识的觉醒有个过程。这种“善”是自我意识完全觉醒之后的事情，而上面讨论的那种善是在自我觉醒而又没有完全觉醒之前的状态，那种“善”更纯粹。

面对狮子追赶的时候一群，猴子可能四散逃离，但一群原始人可能会团结起来和狮子战斗到底，以为拥有同理心的人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意让同伴受伤。想象一下，野兽面对这样一群相互帮助的人类的时候，想猎捕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会有多难！而这样一群协同作战的生物作为猎人，对于猎物来说又有多么恐怖！

以生理条件来看原本只能是柔弱的猎物的人类，但作为一个种群，我们成了地球上的顶级猎食者。很多考古证据表明，从远古时代开始，地球上很多哺乳动物都是因为人类的猎捕灭绝的。

关于美洲大型动物灭绝的气候理论和关于澳大利亚/新几内亚大型动物灭绝的气候理论，就我个人而言，是同一个问题。美洲的这些大型动物已经熬过了前面的二十二次冰期。为什么它们中的大多数却要在面对所有这些可能无害的人类时选定地二十三次冰期一起死去呢？为什么它们在所有栖息地都消失了，不仅在那些缩小了的栖息地消失了，而且也在上一次冰期结束时大大扩大了栖息地消失了？因此，我推测这是克罗维猎人干的，但这一争论仍然没有解决。不管哪种理论证明是正确的，本来可以由每周土著驯养的大多数种类的大型野生哺乳动物从此被消灭了。[美]《枪炮、病菌和钢铁》(贾雷德·戴蒙德)

整个自然界只有人类懂得运用同理心。动物无法从爱的高度去帮助同伴，也无法在爱的高度得到同类的帮助，所以，它们永远都只能受制于各自的局限。人类作为个体人类是弱者，一只野猪都对付不了，而作为群体，人类是地球上的霸主。

同理心是人类在与自然的抗争中作为个物种生存繁衍下去的最强大的力量，而让人类在内部的竞争中强大起来的力量，则有另外的解释，这就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