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平淮出来的织造局掌事姑姑,也是这一官品当中最年轻的、资历最浅的丫头。
而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平淮,梧桐巷的样子早就烙在了我心上,成为我这辈子都无法抹去的记忆。。
自打我记事起,进宫之前除了跟着大哥在码头鬼混,剩下的就是搬着个席子去梧桐树底下纳凉。阿爹说这棵树资历不浅,他小的时候就听老辈人讲这棵树了,故而我家这条巷子就得名梧桐巷。
我虽是家中的女儿,但因着上有哥哥的缘故,小时候没有人把我当成女孩子养着。跟着大哥去别人家摸鱼偷鸡的事情也没少干,故而没有什么女孩子肯和我聊天谈心。后来大哥去了军队,阿娘才好好的把我当女孩子养。十岁之时对门的林三姐开了家胭脂铺子,生意兴隆的很,我便厚着脸皮找三姐要了两盒子细粉来,粗陋的抹在脸上,粉一块白一块的,那模样三姐说她现在还都记得。
不和大哥出去玩儿,这日子就变成了整天坐在家里看阿娘做针线活。阿娘说我做针线有天赋,绣的花样儿比她做姑娘的时候好了太多了。但我不喜欢绣这些东西,觉得无聊的紧,趁阿娘不备便拿了家里的一张席子,铺在摇椅上,搬出去往梧桐树底下一坐,今儿看了王大嫂家的狗儿和野猫打架,明儿看了高姐姐同李大娘扯家长里短,每日都能变着法儿的找新鲜事情有趣的很。后来这事儿从悄悄摸摸变成了明目张胆,阿娘纵着我,说上那么一次两次后便放弃了对我的劝诫。我也被说的百无聊赖,等闻到了家里飘来的鱼腥味儿才收拾行当回家。
隔壁杨家小晋每每见了我在那儿躺着发呆,便奚落我说,我那么喜欢这梧桐树,干脆改名叫赵梧桐,别叫赵娥眉了罢。我赏他一记白眼,自己个儿不理他,抓来一把叶子糊在他脸上,惹得他一身灰。
他自然不知道,我在这树下犯瞌睡时,总能梦见一位在露华台上跳舞的女子,她好看的像是下凡的仙子。一身莹白的舞衣衬的她的身段愈发轻盈,舞裙上还绣了屡屡金线,为了这纯洁平添了几分妖娆。那裙角还有羽毛做点缀,盈盈起舞时总能看到满裙的羽毛随动作而飘扬。她的额间坠着一颗乳白色的宝石,晶莹剔透的,光看这成色便知是个价格不菲的奇物。
可是近日,我总能梦到她在露华台上痛哭。
仙子也有伤心事么?
我不知道。每当我要上前去问她为何而哭时,梦境总会戛然而止,隔个两天才会重新梦见。
为了能与她说上话,我每日雷打不动的去梧桐树下睡觉,可怎么都接触不到她。她入我梦除了跳舞,便是痛哭。虽说我也是个女子,可看她这幅场景,总是觉得心痛难忍。
十五岁时,我待字闺中,阿爹张罗着在为我物色人家了。只是左挑右选没有什么合适的,且我的名声在这一辈的女孩子里也不算是上乘。别人提起赵家那个小女儿,总是会说上一句“那个赵娥眉啊,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那么顽劣了”。故而这八字没一撇的婚事便往后一延再延,只到那年初夏有宫中的公公大太监来民间征召绣娘,阿娘绣活出众,年龄却是不相符的,在梧桐巷左挑右选,便挑了我去宫中候选。
临行时,阿爹偷着给我包了好多银子叫我拿着用,我百般推诿,他却还是硬塞给了我。他嘱咐我道,中不中选本是无所谓的事情,只渊阳是个危险的地方,叫我自己万事当心。
正如此,我辞了养了我十五年的平淮,踏入了渊阳皇宫,留下了我这辈子都难忘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