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五月的雨说来就来,说下就下。分不清是风随雨起还是雨随风落,反正这会儿是狂风卷着指头大的雨点劈头劈脑砸在玻璃窗上。
苟二民坐在靠窗的藤椅上,藤椅扶手有几处断藤,用红色的包装带捆扎着。透过流水不断的玻璃窗,能看见院门口黄色拒马外学生家长扭曲而斑驳的影子。
一个人影跨过拒马走到传达室窗前敲了敲玻璃:“师傅,我要进去。”
“你干什么?退到黄线外面去!”苟二民拉开窗吼了一句。
任沉沉站在雨中盯了苟二民几秒钟,慢慢走向拒马外的人群。跨过拒马时,回头冲校门嘀咕了一句:“什么破学校?垃圾!”
2
苟二民瞟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16:19:37,还早。
他起身瞄了瞄大门外,那几个早到的学生家长还在拒马外站着。
走进里间,墙上有四块一米二长的电子显示屏,十几个摄像头监控下,整个校园在屏上一览无余。墙角,放着三面防暴盾牌,顺墙靠着三把两米多长的拒叉。王峻雄坐在电子显示屏前。
“老王,学校关门上课后,就要摆好拒马,严禁车辆和无关人员进入校园。学校五点钟放学,我们四点五十五开大门,要穿保安服,带好防暴盾和拒叉站到门口。这些孩子,花骨朵一样,经不起摔打,出不得半点闪失。拿了这三四千块钱的保安工资,你就得尽心尽意护着这些孩子。”
王峻雄撇了撇嘴,没有接茬。
苟二民六十岁了,在这儿当了四年保安。星期天上午,总务主任领着王峻雄进了传达室:“苟师傅,这是新来的保安,你带他一下,让他尽快熟悉情况。”
当天晚上,小道消息就传到了苟二民耳中:王峻雄是新任院长乡下的亲戚,是来替代苟二民职位的,苟二民做完这个月就要被开走人。
3
上个礼拜四,儿子小宇午睡时和他的邻床小杰打了一架。小杰从床上摔到地上,额头擦破了皮,洇出点血。当天下午,任沉沉就被班主任从工地叫到幼儿园训了大半个小时。小杰的父母赶到后,任沉沉反复鞠躬道歉,对方没有搭理,接上儿子后去了医院。
星期天,任沉沉买了一大包自己舍不得买给儿子吃的水果,拎了两箱蒙牛酸奶,找到了“帝豪小区”别墅群里的小杰家。对方客客气气拒绝了他的到访,他连院门都没能进去。
任沉沉和妻子都是腻子工,从老家来这座南方城市打工七八年了。小宇出生后原本是放在老家奶奶跟前,两年前老人突发脑溢血,虽然抢救了过来,但偏瘫坐上了轮椅,自己都需要任沉沉的哥嫂照顾。无奈之下,任沉沉才把小宇接进了城,七托八请找人帮忙,才让儿子进了这家幼儿园。
妻子多次对他说:我喜欢去接儿子放学,就是喜欢看儿子和他的同学一起走出幼儿园时开心的样子。
昨天,星期一,他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小宇同学的家长,请你明天来院里办一下小宇同学的退院手续。”
任沉沉赶到幼儿园时,正赶上班主任收拾了东西准备下班回家。
“老师,能不能再给个机会?孩子犯了错,要打要罚我都认,不能开了我们啊。”
“小宇同学不适合在我们这样的幼儿园,你还是给他另找一家吧。”
眼前瞬间升起一片黑压压密不透风的黑森林,他狼奔豕突,就是找不到路。“老师,求求你再调解一下吧,对方提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
“对方提的就是这个条件!走吧,明天来办手续”班主任边说边走出了办公室。
任沉沉愣住了,黑森林中出现一只巨狼,摇头摆尾走向他,张开大嘴,露出两排锯齿。他不停地后退,最后靠在墙上喘不过气来。
4
这个星期是本月最后一周,苟二民折着手指头过日子。中午给老伴打了个电话,老伴告诉他,儿子去医院做了肾透析后,整个人状态好多了,中午还吃了大半碗饭。说到就要被人顶替的事,两人除了唏嘘,谁也拿不出办法,这工作看样子是保不住了。想到患了尿毒症的儿子,苟二民也茫然,往后的日子,难!天也不作美,不停的雨下得烦人。还不到四点二十,就有家长想进园,苟二民本不想搭理,对方不依不饶地敲着窗户,他终于爆发了。
“你干什么?退到黄线外面去!”
那一声怒吼,让任沉沉感觉最后一丝希望像雨点般摔落在地上,流失得无影无踪。
5
五点到了。孩子们鱼贯而出,“三岁孩儿无隔夜仇”,小宇和小杰又走在一堆相伴而行,还笑着相互挥了挥小手。这一幕,仿佛一只精致的水晶小碗中亮着红红的烛光,映进了任沉沉心里。
“小杰,过来!不许和他在一块。”一声女性暴喝,尖锐得犹如紧急刹车时火车轮磨擦着铁轨,火光四射。心中的水晶小碗“哗”地一声摔落成一地细乱的碎片,深渊中那条巨狼破空而出,任沉沉掏出口袋中的腻子刀,大步跨过黄色的拒马,向小杰那边冲了过去。
“你干什么?不许动孩子!”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苟二民举着护盾扑了过去,把任沉沉撞了个趔趄。
任沉沉噔噔噔往后退了四五步,身体靠上拒马才稳住。拒马外的家长四散后退,像一群车灯照射下的兔子,惊慌失措,瑟瑟发抖。任沉沉红着眼睛挥着腻子刀又扑向惊叫的童群。
苟二民非常后悔图省事没拿上配发的那把拒叉,他右手举着护盾砸向任沉沉,一边吼着“来帮忙啊!等着他砍你们孩子啊?”一边扑到了任沉沉身上……
“噗”,他清晰地听到了腻子刀刺入自己身体的声音。
“天呐,快打110……”终于有家长反应了过来。
“快救人啊,打120啊。”有人手忙脚乱掏出了手机……
倒地的一刹那,苟二民看到任沉沉被一群学生家长压在地上。
“真是老了,扛不住事了。”他欣慰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