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她捡到一片叶子。在她细碎的快乐中——那些她期待着的,却已经预见结局的半截式快乐中从滇朴上抖落,被晒得很烫,她看见落得满满的叶子,带她去一面白墙,有些隐秘的光在上面。她把叶子放在了墙角,有人和她说:只有存在你记忆里的东西永远温热。
她已经丢了很多东西了,但是她相信她的记忆是热的,因为她每次想起那些东西时,脑子里都有无数的线在跳跳跳跳跳,脑袋就变得热热的,然后眼眶也热热的,她告诉我是因为眼睛在想念了。
她曾经收到一只桔梗,像她邻居小女孩跳拉丁的裙摆,紫色的,桔梗也在跳舞,闪烁在她的眼睛里,她一直看着,只看着那抹边缘微澜的紫色裙子。
小时候,她问妈妈,我会不会有这样的裙子。妈妈没有说话。后来,她收到了紫色的裙子,但是那波浪着的裙边——一直在跳跃的裙角跳出了她的眼睛。为什么我的裙子不会跳舞?第一次,她这样想。妈妈告诉她,裙子本来就不会跳舞。那是什么会跳舞,小女孩吗?她就悄悄看着小女孩在院子跳舞,学着她把手臂打直,翘起来。我发现我的两只手不能合在一起,在头顶上,想握住时。我以为是因为太远了,拉不到一起。这是她第二次不理解。为什么我也不会跳舞呢?
再长大一点,她也可以去跳舞了,在学校的六一儿童节上。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我努力把腰弯下去,把手臂伸直,踮起脚来,连带着我一直抿着的嘴角。第一次老师给我化妆时,我觉得我会变成仙女,我看见镜子里面的我眼睛亮亮的,从来没见过的光闪在眉毛之下,还有会跳舞的裙子,我身上现在穿着会跳舞的裙子了,我转了一圈又一圈,在教室后面转,在舞台上转,在回家的路上转,裙子一直在跳舞,我也以为它会一直跳舞。
在回家那天,她故意走的很慢,路过小区里面的滑梯,她第一次进去了,坐在石凳子上,黄色的滑梯在那头,她没有玩,只是看着后面紫色的藤萝,攀着另一个废弃的滑梯,搭在石头亭子的一端。
小时候我以为是葡萄,后来才知道不可以吃。
她一直看着紫色的花,一大朵一大朵地坠下来。突然跑来小孩在玩滑梯,掉下来一朵花,在她会跳舞的裙子上。
所有人都在玩滑梯,没有人注意到紫色的她和花朵,她把花带回家了,放在一个灯泡形状的破璃瓶中——小姨给她带来的芒果汁的瓶子,她不喜芒果,不喜欢那个黄色的粘稠的液体。
瓶子里还有些她捡来的三叶草,狗尾巴草,红色的,白色的各样式的小花。这是第一朵紫色的小花。好像玻璃瓶也变紫色了,我把它放在窗台,因为老师告诉我们植物也要呼吸。
第二天,妈妈把玻璃瓶和垃圾一起丢了。
这是第几片叶子?
在下一个路口 她又捡到了一片叶子——悬铃木的叶子。她突然发现到处都是这样鸭掌样式的叶子,有一个小孩捡了一把,捏在手里,她把自己的叶子给了他。
这是她今天捡到的,又留下的第四片叶子。她不再低头看地,叶子掉了下来也没有再捡,抬头看树——七月份的蓝花楹树。紫色没有了。她一直没赶上五月份的波澜的紫色。在阳光下羽毛一般的柔顺的叶子密密地挤在一起,往西边伏,与旁边白色的墙割出一条缝——听见有人说这叫克莱因蓝,她不懂克莱因蓝是什么蓝,只知道这样的蓝是她第一个花瓶在晴天发出的颜色。
那时候,她在暑假里不停地捡瓶子,捡掉落的花和草,有时,也会摘几朵别人家的碗豆花。但她再也没有捡到过那个灯泡一样会变蓝的透明瓶子。
那个桔梗呢?还有你的紫色裙子。
我路过花店门口,在地上捡了它,它随意躺在那,和旁边其他的花不一样,花头断了下来,垂着,就像一条紫色裙子,在风里跳舞。
她的桔梗也在最后掉进泥里。只是她始终记得捡到的那天,女人在店门口蹲着择花,有三个大桶放在面前,盛着四分之三水,一枝枝被剃干净的玫瑰插入里面。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是玫瑰。延后处理的破浪式小裙子就堆在一边,在她的脚边,粉色的裙摆,紫色的裙摆,白色的裙摆。它们都是那样开心,争着往水里去,只有她的桔梗,没有进去。于是她把它带走了,在平常的一天,多了些开心。
她没有再穿过紫色的裙子,它和掉在泥里的桔梗是那么像,都不会跳舞了,她害怕妈妈斥责,为什么要买裙子却不穿,就在上学时带着去学校,然后叠起来,放在枕头下,希望做一个洋桔梗的梦。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是她上了大学的表姐的旧裙子。
叶子和花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了,从那次搬家,把裙子弄丢了以后。再也没有一个暑假可以让她捡瓶子,再也没有一个会变成蓝色的灯泡一样的玻璃瓶,蓝色也渐渐被一张张化学味道的试卷代替,在她本就贫瘠的暑假,叠加苍白。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一棵树,不然为什么那么想要捡叶子,下一刻又希望自己是一个玻璃瓶可以变成蓝色,变成白色……
她走进了一家小店 ——那个小男孩拿走叶子以后,她又什么都没有了。买一个玻璃瓶,她想在里面装满叶子和花,在太阳下呼吸。
挑了一个太阳形状的瓶子,她返回去最开始的白墙前,找叶子,却只看见环卫工人。带着瓶子,她去湖边灌满水,水里是树的倒影,还有蓝色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