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般若芙殇
“姨父、姨妈晚安！”小女孩放下手中的书本，急忙的跑进房间去，进了门头也没回的喊出这句话。
她轻轻的把门带上没有反锁，因为她记得姨父告诉过自己，小孩子睡觉不能锁门，她也知道姨妈时常半夜会进来替自己盖好被子。
一只拖鞋被甩的远远，另一只拖鞋则滑到床底下，小女孩几乎是用跳的上了床，两只膝盖“碰”的一声，床垫被压了个窝，然后才又像海绵吸了水似的慢慢恢复原状。
小女孩用膝盖当脚，快速移动到挨着墙的那头去，墙上有个窗台，窗户靠外，于是窗和墙之间出现了约两尺不到的空间，那里堆放着小女孩的物品，其中有个铁制月饼盒被置放在最明显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的将它端下，放在膝盖前面，像个演绎茶道的小女孩般，神圣又端庄的将盒子打开！
那是个用各种糖果纸、小弹珠还有彩色笔涂过的纸片布置而成的小窝，上面贴满许许多多的贴纸，而中间静静地躺着芭比娃娃、奥特曼还有一个小小的拇指布偶。
芭比娃娃的右手和奥特曼的左手紧紧挨着，小布偶则被放在两只手的上方，三个头摆得一样高，头底下还用几块小海绵垫着。
小女孩把放在一旁的手绢摊开，轻轻地往上一盖，露出了三个本来毫无关联，在此刻却出奇协调的小脸，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在布偶耳边说：“爸爸、妈妈，晚安！”
那一年小女孩刚上小学，她一直等待着外出打工的妈妈，还有那经常不在身边的爸爸。小女孩虽然也有爷爷奶奶，但是奶奶说要照顾爷爷，没时间带她，就这样在姨妈家一直等、一直等！等了好多年后，终于等到父母亲离婚了！
小女孩在姨妈家一共住了八年，父母亲在她十岁的时候离了婚，那一年也是小女孩和姨父、姨妈告别的时候。她没有跟着自己的爸爸或妈妈住，而是和担任老师的爷爷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奶奶也一起在那儿。
姨父经常会告诉小女孩，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有些事情永远都说不明白。但是只要有个成绩优异聪明懂事的女儿，兴许哪一天他们又会因为不舍这个小女孩，最后又重新在一起！
小女孩最听姨父的话，她也知道姨父和姨妈最喜欢的就是自己，她不止一次无意间开口錯叫姨父为爸爸，害表哥醋劲大发急得都哭了好几回！他们情感也就像这一声声的错喊一样，有着千丝万缕难以被割舍。
有一次小女孩半夜发高烧，他感觉爸爸妈妈拿着毛巾不停的帮自己擦拭身体，还直摸着头一直陪伴到天亮。那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她好希望自己一直发烧，然后爸爸妈妈就会永远在旁边陪伴她！
但她醒来时，却只有一脸疲惫的姨父坐在身旁打起瞌睡。
随着年纪慢慢增长，小女孩从期盼变成失望，从失望变成绝望，原来自己不只是人家口中所说的留守儿童，还是个有父母离异标签的小孩。爹不疼、妈不爱的不说，就连爷爷奶奶也把自己当做是用来对付妈妈的筹码！
她总是在爷爷奶奶那儿听到许多妈妈的坏话，自己的妈妈在他们嘴里早已是个万恶不赦、抛家弃子的坏女人。可是他们还要教她想尽一切方法，从妈妈身上要来那些嘴里所说的脏钱。
读初中前半年，一方面是学籍的问题，一方面是爷爷奶奶管不动她了，于是小女孩回到老家，和一直没有固定工作的爸爸一起生活 ，而她也终于和姨父、姨妈住在同一个镇上了。
上了初中后小女孩很快结识了小莉，小莉是她的同学，由于家庭背景相似，两个小女生一拍即合，经常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我觉得他们从来没喜欢过我，他们的心里永远只有对自己好！”
“我在他们面前什么也不是，只有别人在场的时候，才会装成有多疼我的样子。”
“还说专程回来陪我，整天抱着电话跟这个、那个聊的，一开口就是说回来陪女儿。”
“我也懒得理他们，谁给的零花钱多就对谁好呗。”
“对、对、对，零花钱才是真爱！”
曾经满脑子都是爸爸妈妈的小女孩，渐渐不奢望那份关爱了，她们之间互相交流着，也似懂非懂的明白了更多事！
小莉的家境很好，父母亲皆经商收入颇丰！她也是因为父母离异后成为留守儿童。小莉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电话里经常阿谀谄媚尽说些父母亲爱听的话，装成乖巧懂事的样子，背地里还编制一套自己可怜的身世，博得大家的同情！
因此！小莉的手头相当宽裕，大家都会为这个乖巧却命桀的小姑娘叹息，甚至偷偷流下过眼泪。而所能做的，除了批评小莉父母的不是之外，常常不由得会给点小恩小惠，去弥补自己那个因恻隐之心引发的同情心。
“不用啦！真的，我够用。”
“拿着吧！当零花钱用，用不完存起来。”
每次越令人感到懂事的推脱，就越让人坚定的掏心掏肺给她。小莉的爸爸如此、妈妈也如此、亲朋好友皆是，这是她日积月累的道行，她深知可怜的身世是无坚不摧的武器。
于是，小女孩也变了！她在别人面前变得更加乖巧懂事，更加可怜无助令人同情。
“妳有梦想吗？”小莉问着小女孩。
“梦想？……还真没有呢。”小女孩像是用了力想了一下才脱口而出。
“我倒是有！等我存够了钱，我要和我最爱的人一起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所有的人。”小莉说话时望着屋顶上那朵白云。
“最爱的人……离开……”小女孩不解的低吟这几个字。
小莉缓缓走到跟前，双眼盯着小女孩看，小女孩以为自己脸上沾上什么东西，她站着不动。随后瞳孔被小莉的脸慢慢给占满，突然间嘴唇感觉到一种软绵绵的触感！
“小莉……你……你做什么！”小女孩呆若木鸡，望着小莉结巴的说着。
“LES啊！”小莉一副沾沾自喜又理所当然的样子，边说边往后走。
“啊？什么……”小女孩没听明白。
“L……E……S……不知道上网查！……走吧，快上课了。”小莉背着手在前面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正飞翔着。
小女孩刚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她突然觉得今天的小莉和往常不同，特别漂亮……漂亮到……甚至连女生也会喜欢上她！想起刚刚嘴唇上的触感，还是极为惊讶，但她的嘴角正微微上扬，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暖意在心头绽放开来，那是幸福的感觉，是她一直渴望的那种幸福的感觉！
“来啦！小莉……等等我！”小女孩化身另一只蝴蝶追了上去。
那一年的情人节，两个小女孩在手臂刺上象征永恒的图腾，小莉还买了一对戒指做成项链，她们约定好要戴一辈子。然而这一辈子对小莉而言实在太短了，短的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初三开学后小莉不再到学校了！有人说她父母把她接走了，有人说她出国了，最可怕的说法是说小莉已经不在世上。
只有小女孩一个人知道，小莉是因为觉得钱攒的太慢，那年暑假时她用了另一个不属于她们该做的方式去赚钱！
那天小莉的妈妈歇斯底里的对小女孩喊出“大出血”这三个字，还说要告那家无良的黑诊所，她抱着小女孩误认为是小莉，不断地说对不起！
“阿姨！对不起还有什么用！”这是小女孩平生说出最伤人的话，只是那后面原本还有五个字，她硬生生吞了下来。
都是妳害的！对，都是你们大人害的！
这句话一直回旋在小女孩脑海里，她回想着小莉和自己开心的样子，一起追逐嬉戏，一起读书学习，一起看电影熬夜畅谈人生！
“妈！妳什么时候有空，来学校一趟好吗？”小女孩轻轻挂上了电话。
一个盛夏的午后，教室里的学生正认真朗读着，声音传遍教学楼，甚至连操场的另一端都能听到！然而当中两把空位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那种不协调甚至令人有些不战而栗！
“你们看！楼顶上有一个人。”
“啊！真的耶，他该不是要跳楼吧。”
“那么高，这跳下来还得了，那是谁呀！”
所有同学进教室自习，这节下课及户外课全部取消，所有任课老师立即到教室就位不得出教室！
随着广播声结束，学校的应急措施立即生效，学校顿时像死寂了一般，没有一丝声响 ，过了好久才从几个班级传出朗诵的声音。
“别过来！谁再向前一步我马上跳下去。”
教学楼的顶层有一个锁头是坏的，这里也是小莉第一次亲吻小女孩的地方。此刻小女孩正站在栏杆上，双脚已经跨在栏杆外，摇摇欲坠的样子，似乎一阵风来便会将她吹落纵身而下粉身碎骨！
“她妈妈怎么还不来，都这个时候了！”
爷爷奶奶在几天前也接到小女孩的电话，虽然不知道什么事刚开学又特别忙。但听了小女孩说话的语气，心里反而一阵毛骨悚然，于是请了假回来，没想到眼前会发生这一幕！
“打了！打了……说快到了。”小女孩的父亲拿着手机说着。
“你怎么不好好看着她！搞成这样。”小女孩的爷爷瞪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对她爸爸说。
“我还不是出差，怎么知道会这样！”这两父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样子压低声音说着。
到天台上的人越来越多，每多一句声音小女孩便作势松手，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一个个都不敢出声，到最后都还自觉的主动制止想劝导的人！
“宝贝！你别做傻事啊……妈妈回来了！”小女孩的妈妈风尘仆仆的赶到，正从人群中走出，迎面向前。
“别过来！”小女孩大声斥责！
“宝贝……！”小女孩妈妈惊住了，从嘴唇里挤出这两个字。
小女孩绝望的望着刚刚赶到的妈妈说：
“妈！这是我最后叫您一声妈，不是我不叫您，是您不给我机会啊！”
“妈！你为什么要找这户人家嫁？您把我生下来就算了，您一个人走还把我丢给他们，这不是在害我吗？”
“妈！您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为什么那么多年，每次在一起时讲的都是小时候那些事！”
小女孩歇斯底里的说出这些话，句句像利刃一般，把周围的大人全割得遍体鳞伤，承不住的早已从眼里流出鲜血！
“还有您……爸！您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去保护好您的妻儿子女。”
“您就算再没用，我们家也不怕穷啊，大不了我不读书去摆摊子日子照样能过！我不想大富大贵，我只希望一家人和别人家一样幸幸福福的生活在一起。”
“爷爷奶奶，我只能说我爸爸妈妈会离婚都是你们害的！哪有像你们这种爷爷奶奶的，人家疼孙子都来不及，只有你们……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我只是小孩啊！不是骗子。”
这是多年沉重的积压，这是感悟人生的丑陋 而在青春期被无限扩大的悲伤 ！那是从小守护风中那一丝的残烛，却发现竟是点燃绝望的火苗！小女孩去意已坚，她甚至忘记眼泪该怎么流，眼前是和她最亲的人，却都是伤害自己最重的人。
不！最亲的人是小莉，现在我来陪你了！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他缓缓走向前，他将小女孩的妈妈推向后！这个人影在小女孩眼里渐渐浮现，是那个熟悉的脸庞，是曾经朝夕相处最爱自己的人，是那个天塌下来都能抗住的姨父。
“姨父……你别走过来啊！”小女孩“哗”的一声，泪水奔了出来。
“求求你……别往前了！”
话音未落，“啪！”一声，一个巴掌声惊住众人。
这个中年男子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是我没教好你！”小女孩的姨父炯炯的眼神望着小女孩说。
紧接着又是一巴掌落下！
“妳爸妈离婚时我应该坚持不让任何人带走妳！”
第三巴掌落下更加响亮，连周边的人都感觉无比的疼痛！
“养子不教、父之过！”小女孩的姨父恨恨的说出这句话，继续往前走。
“要死我陪你去！”小女孩的姨父哽咽着说。
“姨……父……呜呜呜呜！”小女孩使劲的摇着头，方才脸上的狰狞一消而散，取而代之是这个年纪受了委屈渴望被关心的幸福！
小女孩接受姨父伸过来的手，双脚跨回栏杆内，姨父敞开了双手，她像只小鹿奔进怀里，哭声更大了！一旁小女生的妈妈偷偷望了前夫一眼，不料四目交会，又纷纷惭愧的低下了头。
一阵轻风拂过，街道上被丢弃的纸袋卷了起来，一条小狗正望着它喊叫，不久后掉落到地，如获珍宝似的叼起到一旁把玩着。
学校门口一群家长正等着钟响，他们不辞劳苦天天为辛勤准备中考的儿女送着饭菜，倒不是对成绩能有多大助益，而是那份牵挂和彼此间今世的因缘！
“妈！你来了啊，今天送什么好吃的给我？”
小女孩大老远就看到自己的妈妈，也不会不好意思的大声喊叫，对她而言那是光荣、幸福的，他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能够听见。
自从那件事之后，小女孩的妈妈便放下工作专心陪她，也在众人帮助之下，转学离开那个环境。她和妈妈住在一起，而爸爸也找了份稳定的工作。
父母虽然没有重新在一起，也似乎没有那个意思，但令小女孩欣喜的是每个月三个人能一起吃顿饭，那是小女孩为自己争取的。
“妈妈，晚安！”小女孩收拾好书本，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门前说着。
她仍旧没有把门反锁，坐在床沿边弯下了腰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盒子来。
那是个铁制月饼盒似乎有点老旧，她将它放在床上轻轻打开，里面的芭比娃娃、奥特曼和拇指布偶正望着她笑着！小布偶的底下多了一件东西，那是串着戒指的项链，项链上刻了一个“莉”字，那注定是小女孩一辈子的秘密。
“宝贝！你可不可以先出来一下，客厅有只蟑螂！……唉呀……妈呀！”
小女孩笑了笑大喊：“妈！你真没用呢，老是怕这些，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小女孩开门飞奔出去！
“哎哟我的妈！这蟑螂哪有那么大，老妈我不敢打！”
“宝贝那边，唉！他飞起来了……救命啊！”
不知道是外面的风吹进来，或者开门时气流太大，一张薄纸从月饼盒里被吹了出来，转了一圈后轻轻滑落到地，不偏不倚的钻入了床底最深处！
那纸上似乎写了一些字，不知道还能不能被看到！上面是小女孩所写：
姨父说，只要爸妈有个成绩优异聪明懂事的女儿，兴许哪一天他们又会因为不舍这个小女孩，重新走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