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赶路的错觉,向着夜晚。某个下午放学后开会,走出会议室时,发现天已经完全暗了。是被笼罩下来无边无垠的黑。没有星光。一阵惊喜。夜晚,比我想象的来得更早些。喜欢夜晚。不仅仅是喜欢,简直迷恋。
到了这一刻,才能真正躲藏起来。回到自己的城堡自己的领域。这是我的房子,我的电脑,我的灯光,我的音乐。与旁人无关。也只在夜晚,那个隐秘的自己才能安然回来。
曾经在榕树下写字。名字很长——我的黑夜比白天长。竟还有人知道。我以为那个远去的空间不再有人探访呢。朋友说,搜索过我的文字,才知。感动,被知道被阅读。多少文字是在夜幕降临之后敲下的。夜晚的气息,有一种神秘的牵引。我该向着谁大声回应,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他说,写字无非是想告诉别人,我在,我在。
打开书,总要在夜晚十点之后。或更晚。也许,一段文字足以芬芳夜里的梦想。或一行,也许只是一个词语。像曾经念过多年的自考,那些因与考试关联而显得枯燥的文字也是在夜晚一行一行看过的。竟然很顺利的,一个科目一个科目地通过考试。几乎没有任何阻碍。文字,在夜晚似有了不一样的色泽和声音。它被捕捉,被驾驭。被温暖地拥在怀里。
看《樱花盛开》。当他站在满树缤纷的樱花前,是否眩晕?她在哪里?她的孩子比他更了解她。“不是她不幸福。在她身体里一定还有一个她自己,别人没有见过的。”她有着很多梦想,想到日本去学舞蹈,去看漫山遍野的樱花,在她的遗物里有本书,《富士山的一百张脸孔》。当他最小的儿子问,你们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呢?他说,我们以为我们会有很多的时间。
只是没想到,听海的那个夜晚,谁那样轻易将她带走。独留下他,张皇迷茫。他对孩子说,别告诉我——生活还将继续。没有她,日子那样漫长无措。他迷失在东京的街头。他被找回来,呆在家里。穿她老旧的绿色毛衣,然后戴上她的珍珠项链,照镜子。头部以下,从颈部到胸前。仿佛是她的模样。不,不是她啊。她究竟在哪里?在哪里?他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原来,还有那样深的寂寞啊。一个人活着,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人,听不到她,触不到她。茫茫人海里,再没有一个人回过头来,是那熟悉的表情和眉目。那个陪伴他半生的人,一直以为会有很多时间相守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原来,有一个人可以牵着手慢慢老去,是多么值得珍视的平凡的幸福。再也没有比樱花更能代表瞬间的了。它在一夜之间开满枝头,又在一夜之间凋零。不正像生命本身吗?走的时候那样决绝,谁也留不住它。
再遇见的、再美的人不是你。不再有那样的缠绵不再有那样的眷恋。那夜的舞蹈和海潮,是绝唱,是永远的休止。突然非常惊慌,有一天,也会在人海里失去你,再也唤不回来你。那样的夜晚,会是怎样的辗转反侧,怎样的痛彻心扉。
这个夜晚。有了水的凉,或者一点点的冷。依然短袖,买了一件黑色外套,还没有穿过。像生命仍有点节余,它在继续。那件衣会穿上,那点节余也将被用光。尽量不挥霍,尽量省着点用。因为还有你,还有你在身边。我怕没有我的夜晚,你也那样孤独无依。虽然日子寡淡得不值一提。但每个此刻,都会消逝,不复重来。像樱花,像这丝绸般的夜色。
握紧,你的手。以及这个仍然感知得到的夜晚。真好,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