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名叫《大象身后事》的纪录片很特别,不是记录活着的大象,而是记录了一具大象尸体的遭遇。深夜里,一头豹子正在撕咬着大象的尸体,它饿坏了,但依旧保持警觉。鬣狗成群结队而来,数量大约有七八只,豹子毫不在意,依旧在进食。忽然,领头的鬣狗竟然对豹子发动了袭击,电光火石,霎那之间,豹子一跃而起,躲避了袭击,落荒而逃。镜头反复播放着慢动作,鬣狗的凶猛,豹子的矫健,这一击一躲,让背后偷拍的野生动物专家们兴奋不已!赶走了豹子,鬣狗们一哄而上,将残存的大象尸首分解得七零八落。太阳升起来了,鬣狗们还在做着清道夫的工作。一只乳房饱胀的金背豺也加入了聚餐的队伍,它的孩子也许就在附近。鬣狗们并没有驱赶它,大家都在埋头苦吃,所有的饕客都心存恐惧,它们害怕狮子。大象已经死去100个小时了,尸首上生出了成千上万条蛆虫,一条一条蠕动着,像泉水一样从腐烂的皮肉处涌出。秃鹫远远地看着,耐心地等待着,但体形较小的鸟类却已按捺不住,纷纷降落,享用着美味的蛆虫。野生动物专家介绍,这些美丽的鸟儿不怕腐臭,因为蛆虫太过可口!平常它们每天只能捕获一两条这样的蛆虫,但今天,仅仅几秒钟,它们就能毫不费力地大饱口福。有些鸟儿,当了父母,它们衔着蛆虫,飞回鸟巢,喂养孩子。大象活着的时候,每天能吃三四百公斤的植物。如今它死了,它吃下去的这些能量,又被转移到各种地方去了,宇宙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们,能量是守恒的。
这部片子,让我想起了一件小事。某年中秋节前,我的老丈人在家中打死了一只老鼠,他认为家里还有,于是乎就在储藏室设下陷阱,布下天罗地网捕捉鼠辈。一切布置停当,他去外地旅游了,但却没有告诉我们家里设了机关,我与C也就回老家过节了。三天后我们回来,老丈人五日游未归。C一回家就去了储藏室,随后就听见一声尖叫!我赶忙跑过去看,一只硕鼠被老鼠夹拦颈夹断了头颅。储藏室里腐臭难忍,C掩口关上了门,问我怎么办!抓狂!焦躁!吐槽老丈人!我能怎么办啊?我问C:“你去试一试?”C瞪大了眼摇头。C问我:“你去试一试?”我张大了嘴摇头!我的脑中闪过无数方案,想要求救,没人来救。要是老丈人在就好了,他能在这件事上找到快感,每每有老鼠被夹,总是大呼过瘾,恨不能与我弹冠相庆!总不能由它去吧?再放两天,等老丈人回来?僵持了约一个小时,理智战胜了我,情感也战胜了我。一定要处理,不能再放了,理智如是说;只能我来了,不能让C去,情感如是说。
我在塞鼻孔的纸上涂抹了风油精,深吸了几口气,打开了储藏室的门。更让人绝望的东西被我看见了!蛆!蛆!十几条蛆在老鼠尸体的口里、眼睛里往外爬。要命的事情发生了!我不会开老鼠夹,试了半天也不行。蛆虫在往我脚上爬,恐惧瞬间转化成了愤怒,我啪啪啪地就踩死了几只,爆裂的浓浆和脓血让人作呕。我赶忙退了出来,粗喘了几口气,赶紧找来拖把,弄干净鞋底。问C要了塑料袋,换了塞鼻孔的纸,闭着眼睛大声呼叫着又冲进储藏室。这回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老鼠的尸首,连同老鼠夹一起扔进了塑料袋中。掀开老鼠尸首的时候,我看见了更多更肥更大的蛆虫在下面蠕动着,足足几十条!那一刻,我没有昏厥过去。我只在想,绝境的中的人们,这也是会吃的!赶忙叫C拎来水瓶,将蛆烫死。扫完一遍又拖几遍,收拾停当以后,我把塑料袋扔到门外垃圾桶旁边,就匆匆赶回。C问我老鼠夹呢?我说在外面。她说她爹肯定还要呀!我说那给你爹打电话!就说我打不开鼠夹!电话里请教了老丈人以后,我又出门去,费了老大的劲,方才凯旋。
写完上面的文字,真像是做了一场梦呀!如果把这梦境拍成电视,名字也有了,就叫《老鼠身后事》。可惜我们的老鼠并没有在自然界的世界里完成它最后的使命——化作春泥更护花,而是被当作垃圾一样处理掉了。自然并不会视死去的老鼠为垃圾,而人类却会。人类的社会里也不存在美丽的鸟儿,视其为美味佳肴。这件事情给我的震颤着实不小,我对尸首的败坏厌恶不已,惊怖不已!想到佛陀出家前看见龙钟的老者,呻吟的病人,死亡的尸骸,贫苦的穷人,以及饥寒的丐者,那一刻无常的霹雳让人颤栗,我也陷入了同样的恐惧中。仿佛时间之轴忽然加快了转速,父亲、母亲,乃至我亲爱的C,敬爱的T,都在加速远离,逼得我喘不过气来,就像鼻子里塞满了纸。
小时候下过《斗兽棋》,老鼠最小,大象最大,但老鼠却能吃大象。就这样一个小小的游戏,却潜藏着宇宙的秩序。克里希那穆提说:“在海洋里,在天空中,在宇宙的广阔深处,都有着一种非常意义上的纯净和秩序的存在。虽然狐狸要吃鸡,大动物以小动物为食,这看起来似乎残忍,却也是宇宙中一种有序的设计,而人类是个例外。当人们不去干预时,便会有平衡与和谐的巨大的美。这种和谐只会存在于自由里,而不是在限制和冲突中。”
如是我闻:
“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