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岁过年时。小的时候,一进腊月就每天数着日子盼着过年。过年的红红火火,张灯结彩,炮竹声声,酒肉飘香,大年初一穿新衣的欣喜,正月里肆无忌惮的撒欢儿,走亲戚时还能得个压岁钱,最是期盼。
小时候,家里穷苦,过年都买不起猪肉。一进腊月,奶奶家便杀了一整头猪,夜晚炖肉,飘香了整个胡同。那个时候我大概四五岁吧,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疾苦,苦闹着要吃肉。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带我去奶奶家。奶奶不给,爷爷数落了几句,才打发了一条猪尾。这件事成了妈妈的心头恨,每每说起来,都哭的泣不成声。再往后,二姨三姨心疼妈妈,每年过年都送来一些肉食,还给我做两双新鞋。直到现在,三姨家的肉丸子,二姨家的酥肉,甜肉红薯还是记忆里最怀念的味道。后来,家里条件好了,妈妈也买一整头猪,为的弥补心头的亏欠。
慢慢长大,对过年吃肉,穿新衣的期盼不那么浓烈了。 十一岁的时候,悄悄喜欢上一位良家少年郎。于是,盼过年又多了一个由头:盼着长大,盼着能到与他相恋的年纪 。
2012年,是我与先生成家后第一个春节。从一开始打扫卫生的期待,贴对联的新鲜,到包饺子做菜,满厨房的油烟,一个春节下来,就体会到了累和委屈。
以前,从大年三十早上,妈妈就开始忙碌,先是打扫庭院,挂灯笼贴对联,刷洗碗筷,准备素食贡品。傍晚,家家户户陆续到庙里上香,供个油蜡钱,祈求福寿安康。晚上,吃过年夜饭,一家人看着春晚,包着饺子,说说笑笑,包完饺子必定煮上一盘,爸爸还要切两个小菜,饮上几杯,最是团团圆圆。十二点钟,响几挂爆竹,新的一年到了!这充满幸福的仪式,在以往二十多年里,早就成了定式,我认为的过年就该如此。不过在夫家过的第一年,完全颠覆了我对过年的认知。大年初一下午,我便拉着先生回了娘家。在婆家的苦楚自是不用言说。妈妈早早的便准备了一桌子我最爱的饭菜。临走,妈妈把各种肉食,炸鱼,年糕,肉丸子,蔬菜,甚至馒头,装满了后备箱。
2013年春节,由于妈妈身体不好,不能操劳。之前的数年春节都是妈妈操持,爸爸就是打下手的。突然要求爸爸独当一面,自然心力不济。偏偏妈妈却又好强,眼看着大小事物,素食贡品,炖肉蒸糕,甚至饺子馅料,爸爸做的都差强人意,妈妈忍不住烦躁上火,那一年的春节过的很是纠结。
人渐长,原来觉得离得很远的事情,不知不觉的就近了。2015年,一日突然梦到奶奶,觉得担忧。一大早就接到叔叔电话,说是奶奶病了十几日,爸爸问送医院了吗?说是没有。爸爸一下子就火了。奶奶那个偏心了一辈子的小儿子,在爸爸的催促下,才将她送进了医院。晚上医院打来电话,病人心衰,怕是不行了。我们连夜赶回家。我去的时候,奶奶还清醒着,穿着去年我买的衣服,抹着眼泪,说还没见过我女儿。我抱着孩子给奶奶看,奶奶笑着夸赞长的真好看。不过先生忌讳,只呆了一会便将孩子抱出了病房。第三天我跟先生回了天津,爸爸在电话里问我,你奶奶还有的救吗?哀戚的声音让我难过。奶奶去了,她从小就疼的叔叔家的大女儿,至死没来看望她一眼。以前觉得爸爸是座山,强壮威武。因为不善表达,默默的忽视了他的疾苦。突然间心疼爸爸。我躲在先生怀里,哭了好一阵。
去年春节,因琐事与先生争吵,腊月二十九,我赌气买了票,收拾了行李,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过年。他气我意气用事,不顾春运人多,更不顾马上就要考试了,我却荒废学业。我气他明知我带孩子坐火车回家,一路艰辛,却不闻不问。那个春节也过的索然无味,任性了几天,终究还是考虑学业重要,回了天津。先生接了妈妈的电话,早早在车站等候,一路陪笑,尽诉思念之情。罢了,日子总归是要过的。
此后,一年又一年的春节,无非是在千般忙碌中,抽出一点时间,努力的学着妈妈的样子,贤惠的准备过节。想让女儿长大了以后,也能像我一样,回忆里都是妈妈的味道。忙碌之后,便是纠结去谁家过年,各种小心思,展现的淋漓尽致。我突然理解了这些年为什么妈妈虽然对奶奶孝道有加,却依然怨恨,且这怨恨日久弥新,越久越浓。于是我便想逃离。只有在娘家,房子里充满了烟火气,父母忙碌着,偶尔拌两句嘴,各色肉食鱼鸭,蒸碗凉菜,摆满了餐桌,妈妈不停的叮嘱多吃点,窗外燃着烟花,屋内的温暖团圆,最是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