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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既来则安
流年已酒醒大半,天也渐黑,便凭着记忆找回天波府的路。自出府她就在默记路标,特种兵练就的本事,可不是盖的。一路从天波府到市集,从市集到郊外,全部了然于心。
而彼时天波府,众人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焦灼不安。六郎和七郎弄丢流年,遍寻不见,本以为她会自己回来,未曾想至今未归。
流年自失忆以来两月未曾出府,市集走失天黑未回,的确让人担心。
大郎安慰众人:“稍安勿躁,就算八妹不记得路,找人问路也是找得回来的。”
“那也早该回来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大嫂绞着手走来走去。
“许是有事耽搁,我们别自己吓自己。以她的身手,一般毛贼是不能近身的。”大郎虽尽力宽慰,还是不能安下众人的心。
杨将军一掌拍在茶桌上,大怒:“再等一刻钟,若还不回来,全府出去找。”
众人见杨将军横眉怒目,知他是生气了,都不敢言语。是坐是站,皆向门口张望,心焦等待。等有半盏茶时间,才见门外盈盈走进来一人。
六郎怒从中来,不由分说一指头直戳流年额头:“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我和七郎都把市集翻过来了,如何都找不到你,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流年着实被六郎吓一跳,自知理亏,嗫嚅道:“我不是故意害你和小七哥担心的。”
“你何止害我和七郎担心,全家都担心坏了,你再晚回来一步,爹爹就倾全府之力出去找了。”
二嫂见六郎如此生气,便过来安抚他,却闻着流年身上泛着酒味,脱口而出:“你喝酒了?”
在这个年代,一个姑娘家一声不吭失踪半日,又满身酒气回来,流年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后悔不已。
“我找不到六哥后七哥,恰巧遇到一书生,一见如故便相约喝酒赏景,这才误了时辰。我保证,只喝了一点点而已。”流年可怜兮兮望向杨将军夫妻,不住认错。
杨将军和杨夫人端坐于将军椅上,怒瞪着她一语不发。流年无法,又可怜兮兮向众人求饶。
“八妹在府里憋了两月有余,也是憋坏了,遇到知己难免多聊几句,这不也平安回来?我看她也是知道轻重,娘亲就原谅她这一次。”倩儿边说边瞧扫着杨夫人反应。
“恩、恩、恩。”流年感激地瞅一眼倩儿,点头附和。她瞧见杨夫人面色有缓,见机卖惨,“我饿了。”话锋转的太快,众人着实一愣,皆忍着笑意,方才怒气烟消云散。
杨夫人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今天也折腾够了,洗洗吃饭吧。”
流年长舒一口气,拉着倩儿溜回房间换衣服,把遇见书生之事细细和她说了。说来也怪,流年是借杨八妹身体活着,却不知为何,对天波府众人竟毫无陌生之感,尤其是对这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好姐妹,很愿意与之亲近。
一切如常,流年每天卯时至练兵场练功,雷打不动。她韧性十足,悟性极高,刀枪、剑戟、暗器、弓箭,学起来得心应手,进步神速,箭术已快达到百步穿杨地步。哥哥们又惊又喜,难以置信,眼前的八妹如同脱胎换骨一般,悟性比从前不知高出多少。
杨家枪枪法,流年早已捻熟于心,只剩最后一招还未学到,这最后一招便是杨家枪的精髓所在,也是最厉害一招:回马枪。
没想到杨将军竟亲自教她杨家枪,流年不禁受宠若惊。
“你可知什么是回马枪?”
流年对回马枪确实无甚概念,只看着杨将军摇头。
杨将军端详着手中长枪道:“回马枪是行军作战,克敌必杀计,其精髓在于回马刺,人马合二为一,配合默契,诱敌深入,在敌人促不及防时回马一刺,将其斩杀于马下。”
流年扑腾着大眼睛,迅速吸收这一切。
“回马枪是杨家枪法最难练的一招,很多人只学到皮,却并未领悟到骨。你看好了!”杨将军话音刚落,一跃上马舞起银枪来,招招出神入化,速度极快一气呵成。
流年定定看着,不敢错过一眼,在脑海里不断记忆、分解,再记忆。
杨将军收了枪问流年:“看清楚了吗?”
流年重重点头,接过银枪,灵巧跳上马背舞起来。刺、收、转、合、闪,招招收放自如。最后一招回身刺,速度之快,迅雷不及掩耳。
杨将军看在眼里频频点头,心满意足:“你可领悟到回马枪精髓?”
“置之死地而后生!首先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等待时机,一招制敌,反败为胜。”
杨将军抚须大笑,大郎说得不错,八妹悟性确实比以前好太多。只可惜她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儿,定能建功立业。
流年已将杨家枪尽数学会,每天练功一个时辰,读书练字两个时辰,剩下时间便和九妹帮倩儿晒药配药。比起流年的闲,倩儿是真忙!采药,配药,还要到军营给兵士治疗伤病,一刻不得闲。
今日十五,杨夫人按惯例要去庙里烧香祈福,又恰逢汴京城庙会,热闹得紧,杨家女眷便相约烧香逛庙会。
一早,嫂嫂们就将香烛祭品准备妥当,杨家女眷一行七人前往佛寺。流年和倩儿相扶杨夫人于左右两侧,九妹和嫂嫂们提着篮子跟身后。
庙会比市集热闹得多,人头攒动,叫卖声络绎不绝,杂技杂耍热闹得紧,流年起了玩心,不住东张西望,甚是惊奇。
杨夫人蹙眉浅笑,拉紧她的手嗔怪:“跟紧了,切勿再丢了。”
流年嘿嘿一笑,将目光收回来,乖乖跟在杨夫人身边。
庙里香火鼎盛,烧香祈福之人络绎不绝,夫妻求子,适龄男女求姻缘,家人求平安。杨夫人每逢初一、十五也是必来的,多年来从未改变。她诚心祈求杨家一门平安,边关无战事,百姓安居。为妻为母,拳拳之心,一片赤诚。
杨夫人与住持甚是熟稔,见面不免得寒暄几句。住持将目光落在流年脸上微微一愣:“这是?”
“这是小女,八妹。”
住持上下打量着流年问道:“八妹最近是否经历九死一生?”
杨夫人大惊:“小女确实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命数已转,老衲这有几句话,还请八妹谨记。”
“大师但讲无妨。”流年扑腾着大眼睛,默默叹口气,这古代人说话从来都不会直说。
主持走至香案处,提起纸笔写下: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前世今生,姻缘两世。顺其自然,即来则安。诸事已定,非人力可转,若强行逆天,非一人可承受,只会累及更甚。”
杨夫人见字不甚明白,刚要开口询问,却被住持打断:“假亦真时真亦假,我想其中深意八妹已了然于心,我自不必详解。八妹切记,逆天而行,其结果并不是你,和你身边之人所能承受的。”住持说罢转身而去,也不给流年开口机会。
短短几句话道尽她一生命运,犹如晴天霹雳将她唤醒,不禁有些发抖。她似乎忘记,自己这个本不该存在的存在将承受的是什么!也忘记了杨家最后的结局!
她安心享受一大家子的亲情和关爱,习惯成自然。当这残忍临近,大厦将倾,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流年看嫂嫂们的幸福模样,不知未来漫漫长夜要怎样熬过?又看娘亲温和慈爱的面庞,亦不知一夕之间失了丈夫,又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苦该如何承受?
诸事已定,非人力可转,强行逆天,后果非一人可承受,只会累及更甚!
她自己如何都无所谓,只是一句累及更甚,又作何解?一个女军人,第一次知道“命”的含义,也是第一次深感无力回天的挫败。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已知结局却什么都不能做,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一股揪心之痛袭来,狠劲撕扯着她,锁喉仿佛被死死扼住,呼吸不得。流年用力稳住气息,却不知道,心病就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