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第一章 临床图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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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1-07 弗洛伊德

第一章 临床图像1

在我1900年出版的《梦的解析》中,我指出一般而言梦都可以被诠释,而在诠释工作完成之后,它们就会被完美正确建构的思想替代,这些思想在心理事件的索链中,可以被标示在一个可认知的位置。在下面篇幅中,我希望举一个例子,说明诠释梦的艺术应该有实际运用的空间。我已经在我的书中提过我如何遇到梦的问题,当我竭尽心力,用一种特殊的心理治疗方式来治疗精神神经症时,这个问题交织在此过程中。在病患其他的心理经验中,病患告诉我他们的梦,这些梦似乎可以嵌入一长串互相关联的线索中,在疾病症状和病源意念(pathogenic idea)之间自动绵延下去。当时我学会了转译梦的语言,使其成为一种我们自身的思想语言(thought-language)表达的形态,不需要进一步协助就可以了解。我必须补充,这种知识是精神-分析师所必备的;因为梦是一条路,沿着这条路,变成病源的心理素材可以触及意识,这些心理素材先前因其内容引发对抗,而被意识切断和潜抑。简言之,梦是一种可以逃避潜抑的迂回之路。它是心智表征(representation in the mind)的间接方法主要运用的形式之一。接下来,一名歇斯底里女孩治疗病史的片段,企图显示梦的诠释如何在分析工作中扮演一个角色。同时它给我第一次出版足够长的篇幅的机会,以避免在歇斯底里的心理历程和其器质的决定因子上,人们对我的观点产生进一步的误解。我不再需要因文章的长度而道歉,因为现在大家都同意,歇斯底里对医师和研究者确实的要求,唯有籍着探索中最感同身受的灵魂才能满足,而不是籍着优越和轻蔑的态度。因为:

艺术和科学在其中有所贡献,不只是这些;耐力必须存在于要展现的工作中。(Nicht Kunst und Wissenschaft allein,Geduld will bei dem Werke sein! ①)【①英译注:艺术和科学在其中有所贡献,不只是这些:耐力必须存在于要展现的工作中。(Not Art and Science serve , alone;Patiencemust in the work he shown.)歌德,《浮士德》第一部分(第六幕)】

如果我开始给你们一个全部、前后一致的案例病史,那将会置读者于一个和医学观察者截然不同的情境中。病患家属的报告,对疾病的过程只能提供一个很不清楚的图像,在现在的案例中,十八岁女孩的父亲给过我一个报告。实际上,我以要求病患告诉我她生命和疾病的所有故事来开始治疗,但是尽管如此,我所收到的数据从来不足以让我用自己的方式来看病患。第一个原因可以比喻为不适合航行的河流,某个时刻其水流会被岩石堆阻塞,另一时刻又分流或消失于浅滩和沙滩。我不禁好奇地想知道:权威人士如何能写出那样流畅、精确的歇斯底里案例病史。事实上,病患没有能力做这类关于他们自己的报告。他们确实可以给医师很多关于自己生命中不同时期、前后连贯的资料;但是肯定地,接下来另一个时期,病患的沟通就会变得枯寂,有一些间隙无法填满,只留下没有答案的谜题;然后在另一个时期,即使有可用的单一片段资料,依旧还是全然模糊和黑暗的。会有些联结(connections)—-即使是表面上的——但大部分也是前后不连贯的,不同事件的顺序也不确定。即使是疾病的过程,他们也会反复地修改某个特殊细节或日期,然后可能在摆荡一阵子之后,又回到他们的第一个版本。病患没有能力给一个井然有序的生命历史——在其中他们的疾病也伴随发生②,这不只是精神官能症的特征③,它在理论上也有其重大的意义。关于病患的没有能力有下列几种理由,第一,病患刻意地保留部分他们应该说的(对他们而言,事情非常清楚),因为他们还没有克服胆怯和害羞(或是谨慎,因为他们所说的和别人有关)的感觉;这和意识上的不诚实是共通的。第二,部分忘记的知识,在其他时候又可以为病患所用,当他们真正在讲他们的故事时,所谓忘记的知识不复存在,他们不再有任何刻意的保留:由潜意识的不诚实所做的分享。第三,不会改变的真正失忆——记忆之间有间隙,不只是旧的回忆,甚至相当近期的记忆也会失去——和次发形成的错误记忆(pamnnesias),填补了那些间隙④。当这些事件本身被记住,籍着破坏一种联结,失忆底下的目的肯定可以被完成;籍着改变事件的编列顺序,这个联结十分肯定地被破坏了。后者在记忆的储存中,常被证明是最脆弱的元素,也是最容易被潜抑的部分。我们遇到很多回忆,可被称为潜抑的第一阶段,我们发现这些回忆都被疑问围绕。在后面一点的时期,疑问会被失去或虚构的记忆所取代⑤。【②中译注:这段描述其实很贴近实际上收集个案资料时的临床经验。“完整”的个案报告形式,其实只是“重构”之下的产物。③原注:另一位医师曾经送他妹妹来我这里接受心理治疗,他告诉我她因为歇斯底里(疼痛和步态蹒跚),已经治疗好几年了,但没有成功。他给我的简短说明,似乎挺符合这样的诊断。我和这个病患见面的第一个小时,我让她自己告诉我她的病史。结果,故事十分淸楚、完整地联结,我告诉自己,这个病患不可能是歇斯底里,然后我立刻做了一次仔细的身体检査。结果诊断指向非晚期的脊髓痨,之后她接受郎教授(PmfcssorLang)的汞注射治疗,有显著的好结果。④原注:失忆和错误的记忆彼此之间有互补的关系。当记忆中有很大的间隙时,其中会有一些错误。反过来说,错误的记忆可以在第一眼时完全隐藏住失忆的存在。⑤原注:如果一名病患在他叙述过程中显示出疑问,经验的原则教导我们要全然地忽略他的论点所做出的这类表达。如果这些叙述摆荡在两种版本之间,我们应该倾向于视第一种版本为正确的,而第二种是潜抑的产物。[比较梦和疑问之关联的讨论,见《梦的解析》,1900a (第七章,A段落。而在强迫精神官能症中,疑问有非常不同的机制,见“鼠人”的案例病史,1909H (第二部分,C段落)。]】

考虑和疾病病史相关的记忆,事件的这种状态应该会存在,这是症状和理论上必要成分的必然相关。在治疗的进一步过程中,病患提供他先前保留或没有想到的事实,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这些事实。错误的记忆证明是站不住脚的,而记忆中的间隙会被填补。只有在走向治疗结束时,一个可理解、一致且非支离破碎的案例病史才会呈现在眼前。而因为治疗实际的目标是移除所有可能的症状,并以意识的思想取代,我们要将修复病患记忆的所有损伤视为次要、理论的目标。但这两个目标是同时发生的,当一个目标达成了,另一个也会达成;同样的路径会通往两个目标。

它跟随着形成精神-分析素材的事实本质,在我们的案例病史中,就像注意身体信息和疾病症状一样,我们有义务同样地注意病患纯粹人性和社会的情境。而最重要的,我们的兴趣会导向他们的家庭情境,正如之后会看到的,这不只是为了询问遗传的目的。

这篇论文里的主角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她的家庭除了自己之外,包括她的父母与一个大她一岁半的哥哥。在家庭中,她的父亲是主导的形象,因为他的聪明才智和性格,还有他生活所处的环境。那些环境提供了病患童年和疾病病史的架构。在我开始治疗这个女孩时,他父亲正值四十几岁,接近五十岁,他是一位相当不平凡、活跃、有才能的人,也是一位大工厂的厂主,处于非常舒适的环境。他的女儿最温柔地依附着他,也因为如此,她的批判力全部用在对他很多行为和习惯的冒犯上,这在很早期就开始了。

从她六岁开始,她对父亲的情感更为增加,因为当时他经历了严重的疾病。他罹患结核病,于是举家搬到一个天气不错的小市镇,位于南方的一个省城中。在那里,他的肺部困扰很快就改善了;但为了必需的预防起见,在接下来的十年左右,父母和孩子们主要仍住在这个地方,我将这个地方称为B地。当她父亲的健康状况良好时,他有时候会离开,去看看他的工厂。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全家通常会搬到山坡上的健康休闲度假村。

当这个女孩将近十岁时,她的父亲因为视网膜剥离,要在一间黑暗的房间里接受一段治疗。这个不幸事件的结果是他的视力永久缺损。他最严重的疾病发生在约两年后,症状是一阵意识混乱的发作,接着是瘫痪的症状和轻微的心智障碍。当他的情况几乎没有改善时,他的一位朋友(在这故事中扮演了一个角色,后续我们会加以考虑)劝服他和一位医师旅行到维也纳来找我寻求协助。有一段时间,我犹豫着是否不该将这个案例视为脊髓痨瘫痪(taboparalysisf)⑥,但是我最后还是下了一个诊断:广泛型的血管病症(diffuse vascular affection)⑦;而当病患承认在结婚前曾有一次特殊的感染,我开了医嘱,进行了一次积极抗梅毒的治疗,结果所有残留的困扰都终止了。无疑是因为我这次幸运的介入,四年后他带他的女儿来,她当时确定已经发展成精神官能症,他把她介绍给我认识,又过了两年,他把她交给我做心理治疗。【⑥中译注:此为神经性梅毒。约10%未经治疗之梅毒病患,于病发后十至十年会发生神经性梅毒;男性患者多于女性。神经性梅毒分为无症状之神经性梅毒、脑膜血管性梅毒以及脑实质性梅毒。第一类无症状之神经性梅毒在临床上无任何表征,只有梅毒血清及骨髓液检査异常。第二类脑膜血管性梅互常在感染后五年发病,临床表现多变化,依侵犯部位分脑性、周边神经性及脑脊髄性病变。临床上有头痛、烦躁不安、复视、记忆力消退、神情面貌淡漠、癲痫、小便失禁、半身不遂等。第三类脑实质性梅毒则分为精神错乱性全身瘫痪及脊髄痨。神经性梅毒的临床症状多变,在现今的精神科和弗洛伊德时代一样,仍是需要仔细做鉴別诊断的疾病。⑦中译注:参考上述第二类的神经性梅毒。】

同时,我在维也纳也认识了这名病患的姑姑,她比病患的父亲大一点点。她有严重精神神经症的确凿证据,没有伴随任何典型的歇斯底里症状。在一段不愉快的婚姻带来的沉重生活之后,她死于进展快速的身体衰竭(marasmus),事实上,她的症状从未完全消除。有一次我偶然遇到这位女孩的伯父,他是一名患虑病症的单身汉。

女孩在十八岁的时候成为我的病患,正如我说过的,女孩自己总是对父亲这边的家族感同身受,自从她生病了之后,她便将之前提过的姑妈视为楷模。无疑地,她从父亲那边的家族不只获得了天赋才能和智力的早熟,也获得了她患相关疾病的体质。我从未认识她母亲。从这女孩和她父亲的说法,我被引导着想象她母亲是一个粗野无教养的女人,最重要的,是一个愚笨的女人,特别是自从女孩父亲的疾病和其导致的疏离发生之后,女孩母亲就把所有的兴趣都放在家务上。事实上,女孩母亲呈现出一种可以称为“家庭主妇精神病”的图像。她无法了解她孩子更积极的兴趣,整日心思都放在清洁房子的家具和器具,及维持其清洁到几乎不能用或享受它们的程度上。在正常家庭主妇身上,这种状况通常发现有一点点就够了;在这里,无可避免地让人想到强迫洗手和其他类强迫清洁的形式。但是这类女人(这点适用于病患的母亲)对她们自己的疾病全然无洞见,所以“强迫精神官能症”中一项根本的特质是缺乏的。数年来,女孩和母亲的关系都是不和谐的。女儿看不起她的母亲,而且习惯无情地批评她,完全不受她的影响⑧。【⑧原注:我并未采取这样的立场,认为遗传是歇斯底里唯一的病因,这是真实的。但是另一方面——我说这点是特别以我早先一些作品为考虑的,即《遗传和精神官能症的病因学》(1896a),我已经在其中争论过那种观点——在歇斯底里病因中,我并不希望造成一种低估遗传的重要,或遗传因素可以弃置不顾的印象。在现在这个病患的案例中,我所给的关于她父亲及其兄弟姊妹的资料,指出一种足够沉重的气氛;如果把她妈妈的病态状况也考虑进来,就会暗示有一种遗传的倾向,确实,在这样的观点下,病患的遗传可被视为焦点集中(convergent)的一种。然而,在我心中,女孩的遗传——或更适切地说一体质的倾向中,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我曾提及她的父亲在婚前曾罹患感染性梅毒。现在我以精神-分析来治疗的病患,他们的父亲罹患脊髄痨或全身瘫痪的比例高得令人震惊。由于我治疗方式新颖的结果,我看的都是已经接受多年治疗而无成功的最严重案例。根据Erb-Fournier理论,父亲的脊髄痨或全身瘫痪可以视为早期梅毒感染的证据;而在一些病患中,我确实可以得到证据,直接证实这类的感染。关于梅毒患者的后代,在最近的讨论中(于巴黎举行之第十三届国际医学会议,1900年8月2日至9日: Finger、Tamowsky、Jullien等人的论文),我发现并未提及任何以我身为神经病理学家,源于经验而来的结论,即父亲的梅毒是孩童神经病理(neuropathic)体质病因—个十分相关的因素。】

在这女孩早年的岁月,她唯一的哥哥(大她一岁半)是她的企图心努力想跟随的典范。但是在最后这几年,兄妹的关系较为疏远。这个哥哥努力让自己保持在家庭争执之外;但是当他有义务要选择一边时,他会支持他妈妈。所以一般的性吸引力把父女拉在一边,而母子在另一边。

这个病患,以后我会命名为“朵拉”(Dora)⑨,她在八岁时就开始显现出精神官能症的症状。她当时身受慢性呼吸困难之苦,有时候症状会极度恶化。第一次发作是在一次短期的山区徒步远征之后,因此被认为是过度劳累所引起的。在六个月的病程中,她被要求休息而且小心地被看护着,之后症状逐渐消失。家庭医师似乎毫不犹豫地诊断此疾病为单纯神经质,并排除任何器质因素所导致的呼吸困难;他显然认为这个诊断符合过度劳累的病因。⑩【⑨英译注:弗洛伊德选择这个匿名的决定因子,在《日常生活的精神病理学》第十二章,A (1)例中,他自己有讨论。⑩原注:这第一次疾病的前驱因素将会在后面讨论。】《日常生活的精神病理学》第十二章相关内容:有些名字一开始便被我排除了——首先是其真名,然后是我的家人的名字,以及其他的与此发音接近的名字。对我而言不可能找不到一个名字的,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我自己在期待一个名字——我头脑中有很多女人的名字,但唯独出现这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杜拉”(Dora)。我扪心自问,这是由什么决定的呢?谁叫杜拉?我本来想抛弃由此而来的一个思想——这是我妹妹保姆的名字,但是我在精神分析的实践中有很好的自我训练,我还是很坚定地指向这一思想,然后让我的思绪由此展开。马上,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一个很小的偶然事件进入了我的脑海,这便是我要寻找的决定因素。我在我的妹妹的餐桌上看到了写给弗洛林·罗沙的一封信,我惊奇地问叫这个名字的是谁呢,我被告知我原认为叫杜拉的这个人实际上叫罗沙,但是,当她被雇用做保姆的时候,不得不放弃这个真名字。因为,我的妹妹也叫“罗沙”。“可怜的人”,我遗憾地说,“他们甚至不能拥有自己的名字。”我现在回忆起来,在此之后,我沉默了片刻,然后静静地思考一些严肃的问题,这些内容便很容易地进入了我的意识。第二天,当我要为这个不能使用真名的人取一个名字的时候,出现的恰恰是“杜拉”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其他的替代名字的出现。这种情况也与另一个主观事件有固定的联系,一个受雇于另一个家庭的家庭教师对我的这个患者的病情有决定性的影响,对其治疗过程也有很大的影响。几年后,这个小小的偶然事件又发生了。有一次,我正在做一次讲座,经常引用这个叫杜拉的患者的例子。但我突然想起来,其中的两个女士听众中有一个也叫杜拉。我便转向我的这个年轻的同事,向她道歉说,我忘记了你也叫这个名字,并说在我的讲座里,我会将这个名字改掉。这时,我面临的一个主要问题是尽快找一个合适的名字,我首先想到的是避免使用另一个女性听众的名字,以避免让我的那些有精神分析基础的同事将此作为一个例子加以分析。当我决定要用“埃纳”这个名字取代杜拉的时候,我感到非常的高兴。讲完课以后,我问自己,埃纳这个名字是从哪里来的呢?当我注意到这个名字的来源的时候,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在选择名字的时候力图避免另一个女士的名字,当然我很好地避免了这种可能性;或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这种可能性,但是另一个女士的姓是鲁埃纳,埃纳正是其中的一部分。】

这个小女孩在童年时期经历过一般感染性疾病,并未留下任何持续的伤害。正如她自己告诉我的——她的话有意要传达更深层的意思——她的哥哥一向是第一个开始生病的人,通常很轻微,接着她就会跟着生同样的病,而且是严重的症状形式。在她十二岁左右,她开始受单侧头痛之苦,本质上是一种偏头痛,也罹患阵发的神经质咳嗽。开始时这两种症状通常一起出现,但是它们后来分开了,而且有不同的病程。偏头痛越来越少,而且在她十六岁时痊愈得差不多了;但是阵发的神经质咳嗽,无疑开始于一般的鼻黏膜炎,在整个时期却持续发生。在十八岁时.她来找我接受治疗,她再度用一种很特殊的样子咳嗽。发作的次数无法决定;但它们持续了三到五周,有一次甚至长达数月之久。在最近几年所有的事件中,这类发作的前半段期间,最麻烦的症状通常是完全失声,这又是一种神经质的主诉,这样的诊断很早就建立了,但是一般各式各样的治疗方式,包括水疗和局部使用电疗,都没有结果。因为这些,在这种情境下,小孩长大成为一位成熟的年轻女子,有着非常独立的判断,她习惯嘲笑医师的努力,最后对他们的协助根本不抱任何希望。更甚于此,虽然她个人并不讨厌家庭医师,但是她总是反对寻求医学的建议。每一次找新医师的提议总会引起她的阻抗,会使她来找我的原因,完全只是因为她父亲的权威。

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初夏,她十六岁的时候。她正身受咳嗽和声音沙哑之苦,就在当时我提议为她做心理治疗。我的提议未被采纳,因为像其他的症状一样,发作令人存疑地自动消失了,虽然它之前已经持续得异常久。在下一年的冬季,她很喜欢的姑妈过世之后,她来到维也纳,并和她叔父及他的女儿们同住。在那里,她罹患了一种会发烧的疾病,当时诊断为盲肠炎。①来年的秋天,因为她父亲的健康似乎步上轨道,家人全都搬离了健康休闲的B地。他们首次搬到父亲工厂坐落的市镇,然后几乎不到一年,就长久定居在维也纳。【①原注:这点见第二个梦的分析。】

朵拉当时正值花样年华——一位看起来聪慧又动人的女孩,但是对她父母而言,她是沉重磨难的来源。情绪低落和性格改变,现在变成她疾病的主要特征。很清楚地,她既不满意她自己,也不满意她的家人;她对父亲的态度不友善,她母亲一心一意想要拉她一起分担家务时,她会用很恶劣的字眼对母亲说话。她尝试避免社交,而让自己参加为女性而开的讲课——因为她抱怨疲惫和无法专注,所以她到现在为止还算被允许——而且进行或多或少算是严肃的研读。有一天她的父母陷入一个代表严重警讯的状况,他们发现女孩的书桌上(或书桌里面)有一封信,信中写着她要离开他们,就如她所说的,因为她无法再忍受自己的生活了②。实际上,她的父亲(一个聪颖敏锐的人)猜测这个女孩没有认真的自杀意图,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很震撼;而当有一天,他和女儿有一小段对话之后,她第一次失去意识③——随后被失忆所覆盖的一个事件——这决定了她应该接受我的治疗,尽管她还是不愿意。【②原注:正如我已经解释过的,这案例的治疗和之后我对所组成事件的情结之洞见,都还是片段的。因此,有很多问题我还是无法提供解答,或只能依赖暗示和臆测。这封信的亊件发生在我们会谈的过程中,女孩表现出震惊的样子。“怎么回事,”她问,“他们发现这封信了?它是密藏在我的书桌里的。”但是因为她知道她的父母已经读过这封诀别信的草稿,我的结论是:她自己安排这一切,让信落入他们的手中。③原注:我相信,这次发作合并了抽搐和谵妄状态。但是这个事件也没有被分析所触及,关于这个事件,我没有值得相信而可以回溯的记忆。】

正如到目前为止我所概括描述的,无疑地,这个案例病史值得记载的不是它的全貌。那只是一个轻型歇斯底里的案例,有着所有最常见的身体和心智症状:呼吸困难、神经质咳嗽、失声和可能的偏头痛,合并忧郁、歇斯底里式的失去社交能力,以及可能不全然为真的厌世。无疑地,更有趣的歇斯底里病患案例已经出版过了,它们通常都被描述得很仔细;接下来的篇幅不会发现这类标签化(stigmata)的主题,如皮肤的敏感性、视野的限制或相似的事件。然而,我可能要冒险地提醒,所有这类奇怪和神奇的歇斯底里现象之收集,只是稍微增加了我们对这个疾病的知识,和之前一样,这个疾病仍然是一个大谜团。想要做的是对这些最常见的病患和他们最常出现、最典型的症状,提出精确的说明。如果情境允许我完整地说明这个轻型歇斯底里的案例,我就很满意了。我治疗其他病患的经验,让我毫无疑问地相信我的分析方法使我有能力这么做。

1896年,就在我的《歇斯底里研究》(与布鲁尔医师合著,1895) —书出版后不久,我询问一位杰出的研究专家,对那本书所提出关于歇斯底里心理的理论有何意见。他面无表情地回答,他认为它不是一个有正当性一般化的结论,虽然这个结论也许对一些病患有帮助。在那之后,我看过很多歇斯底里的案例,每个案例都占据我很多天、很多周或很多年。在每个案例中,我都发现在《歇斯底里研究》书中所主张的心理决定因子,也就是一个心理创伤、一个情感冲突和——一个额外的因素,我在后面的文章中会提出的——一个性特质领域中的困扰。当然不能期待病患在半路遇到医师时,正好带着因努力维持隐秘而变成病源的素材;询问者也不能满足于病患遇到他时所说的第一个“不”的回答④。【④原注:这里有一个例子。另一位维也纳的医师相信性的因素在歇斯底世症中是不重要的,他的不信可能是因以下这类的经验而更加强化的:他被要求看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她患了危险的歇斯底里呕吐症。他下定决心要问她这个痛苦的问题:是否有任何机会和一个男恋爱亊件。“不!”这孩子回答他,无疑地带着大受影响的惊愣;然后她用无礼不逊的方式,向她妈妈复述:“真是怪事!这又老又笨的人问我是不是谈过恋爱!”她后来找我治疗,而且证明——很确定地,不是在我们第一次会谈中——她已经自慰好几年了,而且有相当量的白带分泌(和她的呕吐有很接近的含意)。她最后还是停止了这个习惯,但是在戒断期间(abstinence),她饱受强烈急性罪恶感之苦,所以每一项降临到她家族的不幸,她都把它视为她犯罪的神圣处罚。除此之外,她受到未婚姑妈浪漫恋爱的影响,她曾经为姑妈快乐地隐瞒着姑妈怀孕的事(她呕吐之第二个决定因子)。这女孩被看作“只是一个小孩”,结果却是她已经开始涉入性关系所有重要精髄之中。】

在朵拉的案例中,我已经提过不止一次,多亏她父亲的敏锐,我才不需要在所有最近发生的事件中,介于病患生活和她疾病的情境之间,找寻接触的关键点。她父亲告诉我,当他和家人住在B地时,与住在那里多年的一对夫妻发展出亲密的友谊关系。在他长期生病期间,K太太(Frau K)照顾他,他说正因为这样,她赢得了他永远的感激,K先生(Herr K)总是对朵拉很好。K先生在那里的时候总是陪朵拉散步,送她小礼物;但是没有人认为那会有什么伤害。朵拉最照顾K家的两个小孩,对他们而言,朵拉几乎是一个母亲。两年前的夏天,当朵拉和她的父亲来看我的时候,K先生和K太太正在阿尔卑斯山脉中的一个湖泊边度假⑤,而朵拉他们正前往与之会合,一起度假。朵拉预计要在K家住几个星期,而她父亲几天后就打算返回。在那个时期,K先生也留在那里。当她父亲准备离去,这女孩突然下了很大决心地宣称要和他一起走,而且事实上,她已经把她的决定付诸行动。几天之后,她才为她奇怪的行为透露出一些端倪;她告诉她妈妈——知道她所说的会传到父亲那里——他们游湖之后,在散步的路上,K先生厚颜无耻地向她求婚。在下一次和K先生碰面的时候,K先生被她父亲和叔父诘问,但是他用最断然的字眼否认,说对他而言,这样的行径究竟有什么好处? K先生因此开始怀疑这个女孩,说他从K太太那儿得知她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除了性的事情。在他们于湖畔的房子里,她常阅读马提加拉(Mantegazza)的《爱的生理学》⑥和这一类的书。他补充说,好像因为这类的阅读,她过度兴奋,而几乎“奇想”(fancied)出她所形容的所有场景。【⑤中译注:这里就是后面不断提及的L地。⑥中译注:马提加拉是一位著名的意大利人类学家、医师、性改革者。虽然书名是“生理学指的是解剖的说明,但是实际上,书中却表扬了高度浪漫之爱,对青少年和中等阶级的女孩有很大的吸引力。】

她的父亲继续说:“我没有怀疑,这个偶发事件应该是朵拉忧郁、易怒和产生自杀意念的原因。她继续向我施压,要我中断和K先生的关系,特别是和K太太的关系,虽然她之前非常正向地崇拜K太太。但是我不能这么做。首先,因为我个人相信,关于这个男人不道德的故事,是一个强行进入朵拉心中的幻想(phantasy);除此之外,我和K太太之间是高尚的友谊,我不希望造成她的痛苦。这可怜的女人跟着她先生极不快乐,没过多久,我对她先生的评价就不高。她自己饱受神经质之苦,我是她唯一的支持。以我的健康状况而言,我几乎不用向你保证,我们的关系里没有什么错的事。我们只是两个可怜的薄命人,籍着一种交换友谊般的感同身受,给彼此一些安慰。你已经知道,我从我太太那里什么也得不到。但是朵拉继承了我的固执,她不能改变对K太太的怨恨。她最后一次发作,是在一次和我谈话之后,谈话中她再度向我施压,要我和他们绝交。请试着把她带回理智。”

朵拉父亲的话不是都像这次声明一样这么多的;在另外一次场合,他尝试将朵拉不可思议的行为主要归咎于她母亲——她母亲的怪异让这房子对每个人而言都难以忍受。从一开始我就决定暂时搁置我对这事件真实状况的判断,直到我也听到另一面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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