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我是文人,我知道我不是文人。
别说我是读书人,我只是一农人。
我不爱读书,更不爱保存书。偶遇喜欢的,看上一会,留下来以后想起来再读,也许永远忘了再不去读。大部分的书看都不看一眼,所以孤陋偏激可以想象。我头脑所得,大部分是凭兴趣草草几眼,翻个大略,哪有深钻细研的经历呢?我在读书上是偶放一枪的游击分子,不是正常操练的正规队伍,草莽痕迹很重。
读书人都爱藏书,可我觉得藏书基本无用。书籍盈架,但如果你没有看,或者看了没有吸收,这书摆在你的家里实际与你无关。就如吃饭,吃下去的不一定都是营养,有的转一圈还要化作屎尿排出来的。我去过一个老读书人的家,几个屋子全部摆满,几乎没有插足之地。我们露出惊异的神情,老先生以为后学佩服,就又说那边打包没有拆封的还有好多箱,并且南方还有许多。不知道同去的人啥感觉,我是几乎要吓得逃跑了。岂止是汗牛充栋,他的书如果拉起来,汽车都会压放炮的。我感慨他如果读透这些书的千分之一,就会成赫赫大家的。一生节俭为购书,购得书来并不读,难道是为藏书而藏书吗?我看着老先生瘦高的身子,觉得秋风缠身了。
我的老屋里有一个书架,不是我做的,我不会附庸那些风雅。那是买房时上家的遗留。人家说你好歹是个识字人,留着放书吧!我不好意思拒绝,就收纳了。书架放那当然不会空着,但孩子们的书籍作业就占了绝大部分,我也心安理得。前年从上海来了一个朋友,看了我的书架后大声训斥,说你这样太没有文化档次了,现在人家谁家的书架不放些名著或者艺术书籍呢,大城市的土豪家里一个比一个文雅呢!他反客为主,自己动手清理了一个角落,让我买书充实。这哥们走后,我到旧书摊上买了七八斤中外名著和武侠,果然就有点雅致的味道了。不过我暗自发笑,我购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盗版,也真委屈这些文豪大师们了。令他们更不堪的是我压根就没打算读它们,我只是应景而已,我不爱读书不痴文学。
这两年,间或收到别人的赠书,别有滋味。有的是你真不想要,对方执意要赠,还提笔签名曰某某雅正云云,表面和气心里尴尬。最让我意外的是参加老家一个老先生的诗作发布会,遇上小说家刘,人家是名人,咱是无名农民,但我见过刘的照片,这老兄又比我大,我就礼貌地向他打招呼。按说名人应该点头而过的,没料到他马上拉开背包,掏出一本《必须讲明的公开》小说集来,递给我。书印刷不错,但我真不想要,我几乎不看非长篇的小说的。人家走了,剩下拿着书的我在街头哭笑不得。总不能把人家的心血扔到垃圾筒吧?这话可能有点刻薄,但却实在是我最真实的感觉。
当然也遇到几本难忘的书。高二时班上流传一本很好的杂文书,我要全书摘抄,后来不知怎么被谁弄丢或藏起,一直没找到,到现在还遗憾。在北京打工时林县的耿之枫不知从哪搞到一本百科全书般的好书,我读得不到一半,屋里进了贼,被洗劫一空,那书也没能幸免。恨恨之余,故作调侃:也许这贼是北漂的文化人吧,祝愿他好好研究,笔底雄文挤占京华报章,能在北京落脚有碗饭吃,那书也算是暗珠明投,书得其所了……
读小学一年级没有数学书,读初一时上学期没有英语书,读初二时下学期没有语文书,我的读书之途真是多舛。初三时语文课本被我发挥到极致,每一页的上下左右空白之地都被我抄成了好句好段,算是弥补了前两年的缺憾吧?奇怪的是竟然记住好多,后来多有所用,天没薄我。
多年来对我影响最深的书只有《唐诗鉴赏辞典》和鲁迅的作品,它们几乎不离我左右。余秋雨的书,现在感觉越来越没有味道了。张承志姿态性的东西太多了。史铁生只有《我与地坛》是佳作,张炜深长的倾诉中满是苍老和抗拒现代文明的印痕。以前对他们四个推崇备至,现在是迷失还是进步呢?
猛想起古人的敬惜字纸来,现在觉得好笑。娱乐明星放个屁都能在报纸上香三天的社会,哪里会有多少值得珍惜的文化或文艺呢?真正值得珍惜的人们反而大多读不到吧?任何人都可以把自己的字堂而皇之地送往印刷厂,大摇大摆地让专家题字领导吹嘘,在研讨会上招摇过市。这样的时代,我们对字纸大可不必敬惜了。
当然,总会有人做学问的,就像无数产业工人不计代价围着机器转,支撑着企业。但藏书不等于博览,博学却不必多藏。袁枚的“书非借不能读也”是刻骨的真实。在不经意之间也许能学得好多知识,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坐在桌前,多少有点为读而读的刻意吧?
前晚进入一个陕北诗人的博客,诗人思想脱俗而行为庸俗,和官员的合影贴满他的墙壁。让我眼亮的是初春他院子围墙边雪中开着的杏花,一派清奇。而院子外面,是荒野无边,绝无新迹。这杏花上没有美人泪,无关故臣心,是最原始自然的春色,如未受启蒙的童子,很是珍贵了。
读书之幸与不幸,实在是因人而异,笼统劝人读书或不读书,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必须接受的教育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