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妈妈去世了，那天刚好是立春。

  人们一直常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而林默的妈妈终究是没能挺过那个冬天，永远留在了那个冬天，没能看到春天的第一缕阳光。

  林默没有哭闹，只是一个人坐在老家门口的板凳上，愣了许久。

  她一出生便没有爸爸，妈妈只是告诉她爸爸在还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偶然听到邻居们的闲言碎语，说她的爸爸有了外遇，于是抛妻弃子自己丢下她们母女便走了。　

  自从妈妈去世后，林默一直寡言少语，有时候会呆呆地望着天空，看着天空中偶尔飞过的几只鸟儿，想着如果变成一只鸟儿就好了，自由自在，不开心到时候就一头扎进海里。 无拘无束，无牵无挂。

  料理完妈妈的后事之后，林默被接到了姨妈家，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转到新的学校后，林默被老师带到班里，她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从在讲台上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到坐在位置上，她旁边的男同学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没有抬头看一眼。

  这个班里的氛围很是压抑，大家一个个奋笔疾书，无暇顾及其他，上下课的唯一区别大概就是一个有老师讲课，一个没老师讲课。同学们上厕所都是小跑着过去，害怕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旁边的男同学显得与这个班级格格不入。

  姨妈给她准备了一个房间，虽然不大，但是干净整洁，看得出来是被用心打扫过的。在她来的第一天，姨妈拉着她的手，温柔的对她说：“默默，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姨妈说，你妈妈命苦，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嘱托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你放心，以后你就是姨妈的女儿，我一定会替你妈妈好好照顾你，你妈妈生前活的辛苦，现在又这么走了，我可怜的孩子”，姨妈说着便情不自禁湿了眼眶。

    姨妈有一个小女儿，刚满十二岁，向来蛮横娇纵，是被惯坏了的小公主。她对于林默的到来很是不满，因为林默一来就占用了她的房间，并且看到妈妈对她那么上心，心中难免会嫉妒。于是在林默不注意，便偷偷把她的数学练习册藏了起来。

    数学课上，林默翻遍了书包也没找到练习册，她有些着急，前前后后翻了好几遍，不敢相信练习册真的会凭空消失，因为她记得请清楚楚昨天晚上是放在书包里的，老师布置了一道题目后便下来巡视，眼看着就要走到林默这里，突然一本练习册递给了她，是旁边的男同学，她愣了一下，男同学便直接放在她桌子上了。老师就要走过来了，她赶紧打开练习册，当老师刚好过来时，看到他悠哉悠哉的翻着数学书，便生气的质问道：“顾言，你的练习册呢？”，“老师，我不小心忘家里了”顾言不紧不慢地说到。“你怎么不忘在家里，你看看你学习的态度，懒散至此，你去上去把这道题解了”老师把练习册递给了它。林默心里很愧疚，她想，都怪自己连累了他，这下还要害他出丑，没想到顾言三下五除二便做出来了，大家也都并没有很惊奇，林默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一直上课睡觉的同桌叫顾言，原来他是个学霸。课下林默想要怎么样跟他道谢，看到他一如既往地在睡觉，她没机会跟他说话，便写了一个小纸条，写到：今天谢谢你，夹在练习册里放在了他桌子上。顾言听到她把练习册放在桌子上，也没理会，继续闭着眼睛装睡，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这个看起来安静又有些冷清的女生说话，又或许是自己刚刚帮了她，知道她一定会道谢，便有些尴尬。

  回到家，林默便开始找在书桌上找练习册，姨妈进来看到她在找东西便问道：“默默，怎么了，在找什么呢这么急匆匆的”，林默这才看到姨妈进来了，说：“姨妈，我练习册不见了，我昨天明明放书包里的，可是就是不见了”，姨妈听完，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一样，接着就听到表妹的大吼大叫声，林默过去后，看到姨妈拿着自己的练习册在质问表妹，而表妹一脸委屈的哭闹：“妈妈你为什么总是向着她，自从她来了后我房间没了，什么都要给她一份，我才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要为了她凶我”，看到林默后表妹情绪更加激动了，冲着林默大喊道：“都是因为你妈妈才凶我的，都是因为你来了，妈妈都不爱我了，你不要在我家，我不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回你自己家。”紧接着，就听到响亮的一记巴掌落在表妹脸上，顿时空气凝固一般，然后表妹蒙上被子哇哇大哭，姨妈把练习册给了林默，然后带着林默回到房间，姨妈的脸应该是僵硬的挤出一抹牵强的笑意，对林默说：“默默，悦悦她还下，不懂事，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会好好教训她的，这孩子平常被惯坏了”，林默知道姨妈的难处，她说：“姨妈，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姨妈一把搂过林默说：“傻孩子，你怎么能跟姨妈这么生分，你没有错，是姨妈没有好好管教悦悦，默默，你别多想，姨妈以后绝对不让这丫头再这么放肆了”。

  晚上躺在床上，林默却失眠了。表妹的话一遍遍重复在自己脑海中，是啊，谁会希望家里平白无故多个陌生人，可是她却没有勇气说出离开，因为她确实没有容身之处了，如果不是姨妈收留了她，那她现在又会在哪儿呢，或者流落街头，或者被送去孤儿院，又或者是随妈妈一起去了吧。静静的泪水湿了枕头，委屈涌上心头，是对妈妈的思念，还是寄人篱下的心酸，是无依无靠的凄楚，还是无人诉说的痛苦。那一晚，她想了很多，不敢哭出声却又忍不住眼泪往外流，她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声音，浑身颤抖着。

  第二天林默像往常一样背起书包去上学，只是仅仅多了一本练习册，却感觉书包很重很重，一如她那沉重的心事。

　上课她总是走神，总是不由自主地在想，她为什么还要活着，这个世界上只剩她自己了，她现在就是一个孤儿，住在姨妈家里也只是一个外人，平白给人添麻烦罢了，以前妈妈在的时候她有什么心里话都会跟妈妈说，现在妈妈也走了，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在这世界上。世界对她来说，是灰色的，并没有那么美好，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部剧本的话，那她就是悲剧中的悲剧了吧。有时候她会觉得人生不太真实，因为如此戏剧化的所有的不幸都发生在自己身上，有时候她又想那就这样吧，人生都已经这么不堪了，还能坏到哪里去。　

　放学后，她一个人走在路上，经过天桥时，她停住了脚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平静的河面泛起阵阵涟漪，晚风轻轻拂过她的脸庞，桥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天空中若隐若现的一颗星星仿佛知晓她的心事，渐渐明亮起来。林默眉头微皱，眼框渐渐湿润了起来。顾言放学也经过那座大桥，他走着走着突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背着双肩包，站在桥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河面，“她在干嘛，不会想不开要自杀吧”顾言知道这个同桌一直安安静静的，不爱跟人说话，他以为只是内向，想到她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的样子，他虽不喜欢跟女孩子打交道，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咳咳”　 他走到林默身边，故意干咳两声想让林默注意到他，可谁知林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有理他。无奈，他只能上去打招呼，“嗨，同桌，你在这干嘛呢”他尽量表现的很自然，林默这才看到身边的顾言。四目相对，顾言这才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消瘦的脸庞，精致的五官，一双清澈明朗的眼静微红，睫毛好似被泪水打湿过，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动人，顾言的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林默飞快地揉了一下眼睛，然后说：“嗨，你怎么也在这啊”，“我，我也经过这座大桥，刚刚看到你一直在这站着，就，”顾言声音微抖，这是他第一次跟这个同桌说话。林默看他有些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平时看起来不好亲近，于是她就微微笑着说：“我就是，在这吹吹风”，顾言第一次看到她笑，没想到她笑起来还挺好看，原本有些清冷凛冽的眼里有了些许暖意。然后顾言也面朝河面，手指来回交叉，在想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这时林默开口：“那天谢谢你借给我练习册”，顾言觉得没什么，因为自己要练习册也不看，对他来说，练习册上的题目没有能难的倒他的，相比之下，跟女孩子搭讪真的比练习册上的题目难多了。突然，顾言想到一个即能打破尴尬，又能让她离开这个大桥的好方法，他实在担心林默会想不开。“那你请我喝杯奶茶吧”顾言说，林默可能没想到顾言会这么说，她愣了一下，然后说：“好啊”“我知道有一家奶茶店还不错”顾言说着便带林默去了。

    老板看到顾言带了女孩子过来，便打趣道：“呦，第一次见你带女朋友来，怎么还让人家姑娘买单呢”，看来顾言常来这家店，没想到男生也喜欢喝奶茶，真是少见，林默心想。顾言说道：“别瞎说，这是我同学”，林默倒不在乎，而顾言说着脸上却红了一片，奶茶店的老板早已看穿一切，只是笑而不语。

    林默觉得这个同桌还蛮可爱的，傻里傻气。从那之后下课顾言便很少睡觉了，他有时会有意没意的跟林默说上几句话，也会在上课的时候用余光偷看林默。而林默对顾言也渐渐熟络起来，有什么不会的数学题会向顾言请教，顾言对学习的态度也认真了起来，因为林默会监督他，不让他上课睡觉。他似乎很享受被林默监督着，可能只有这样，他才感觉自己是被林默关心着的。

    这天林默突然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顾言趁着下课后拿着数学题也去办公室，打着向老师请教数学题的幌子想看看班主任找林默到底什么事。数学老师讲的解题过程他是一个也没听进去，只是听到班主任在叹息中对林默说：“这几次摸底考试的成绩很不理想啊，你家里的事情，老师大概也都清楚了，你转学来到这不容易，前程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现在只有读书这唯一的出路了，如果不努力学习，以后怎么办，你跟别人不一样啊，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林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手里拿着成绩单，然后淡淡地说：“老师，我知道我跟别人不一样，我也没想过以后，因为我没打算长远地活着，我觉得我的人生就是能过一天是一天，实在觉得没意思的时候，那就算了，反正我无牵无挂，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牵挂放不下的人了，也没有牵挂我的人”，老师没想到这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顿时也哑口无言。顾言听到这，不禁心里一阵刺痛，他不知道林默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说出如此苍白无力又绝望的话。不知道那天她站在天桥上，一个人难过了多久，不知道这个瘦弱单薄的女孩子，到底怎么了。

　放学后顾言追上林默，笑着说：“你怎么走这么快啊，差点没追上你”，林默看了一下跑的气喘吁吁的顾言，“今天在办公室，你都听到了？”林默问。“啊，那个，我我是刚好去办公室请教老师一个数学题，然后就都听到了”顾言被看穿心思支支吾吾地说到。“没事的”林默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说：“其实我真的有认真学习，可是成绩一直提不上去，不过我也不怎么在乎，毕竟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顾言听到林默还是这么丧气，就生气的站在她面前，然后说：“你为什么总是说这种丧气的话，什么叫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是多少人到达不了的梦寐以求的明天，你这样对得起你父母吗，什么叫没有牵挂，如果你不在了，你父母，还有这世界上所有的亲人朋友，还有我，都会很难过，并不是没人牵挂你，你的父母，亲人，朋友都会牵挂你”，宽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林默突然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她抬头看了一下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顾言说：“可是我没有爸爸，妈妈也走了，我也没有朋友，寄人篱下，只会给人添麻烦，这世上没人牵挂我”，说完便绕过顾言径直走了，顾言听完后震惊了，“等一下”，顾言喊到，他跑到林默面前，一把把她搂在怀里，然后温柔的说：“你还有我，我牵挂，可能这很唐突，但是，我，我喜欢你，林默”，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林默不知所措，她一把推开顾言，然后说：“你，你在胡说什么”，顾言冒冒失失地告白，意识到可能吓到林默了，然后他看着林默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到：“林默，我喜欢你”，接着又说：“我以前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在我的世界里只有睡觉和游戏是快乐的，可是那天在天桥上，我们一起去买奶茶，一起上课下课，我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给你讲数学题，而且我每天看到你就很开心，想和你在一起，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够了”林默打断他，然后冷笑一声，说道：“你不必可怜我同情我才说喜欢我，我根本不需要，谢谢”，顾言着急地解释：“不是的，我不是可怜你才这么说的，我同情也不可能拿喜欢来开玩笑”，顾言的喜欢是真诚的，他炽热明媚的喜欢让林默感到害怕，因为从小缺失的安全感让她不敢靠近美好的东西，她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她觉得像顾言这样美好的人不可能喜欢上他，她不敢奢望，也不敢靠近，是的，对她来说，顾言是美好的，她对顾言是有好感的，大概是天桥上的搭讪，是傻里傻气的笑，是总会耐心地给她讲题，向顾言那样热情阳光，做什么事都不费力，轻而易举就能考第一的人，怎么会喜欢她呢，她想，一定是他在安慰她。“别说了，我不喜欢你，拜托你以后别说这些奇怪的话好吗”林默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顾言一个人愣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跟女生告白。

　第二天顾言没来上课，林默心想，可能是昨天说话太重了，顾言一时赌气没来上学。后面接连好几天都没看到顾言，终于忍不住，林默问了老师，当从老师口中得知顾言那天晚上出了车祸，已经离世的时候，林默只觉得天昏地暗，一时间莫大的痛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阵阵的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老师说，顾言那天在天桥附近被一辆酒驾司机撞到，血流不止，因为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而不幸离世。

  林默颤颤巍巍地从办公室走出来，她恍若失了魂一般，那天她们明明已经经过天桥了，顾言为什么还要回去，想起顾言那天晚上对自己说的话，林默再也忍不住跑到厕所把自己反锁起来失声痛哭，是她害死了顾言，如果不是遇见她，喜欢上她，顾言也不会死，他本该有大好的前程和光明的未来，偏偏遇上自己。

　放学后，林默回到班里，她不经意间一撇，看到顾言的桌子的右下角，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LM”，原来顾言是喜欢她的，他不是因为同情，他没有骗她，想到自己那天对他说了如此绝情的话，她才意识到，顾言那天是该有多难过，他肯定是想回到他们第一次搭讪的地方。  　　

    “如果当初我随妈妈走了就好了，如果我没转学就好了，如果没有遇见顾言就好了，如果当初我从桥上跳下去就好了，如果我不自卑不懦弱不怀疑他的喜欢就好了。一切都是我，该死的人应该是我”，林默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天桥上，天上恍惚中又多了一颗星星，灯光仿佛暗了许多，桥上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她。

　林默看着平静的河面，纵身一跃，这一次，她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只鸟，自由自在，无牵无挂，像她说的，不开心就一头扎进水里。

  最终林默没能抢救回来，十八岁的少女永远留在了那个春天，在那个万物复苏的春天，一同留在的还有双向奔赴的还没开始就永远的结束的感情。

  天桥上又多了一颗星星，它明亮耀眼地在天空中，慢慢靠近着另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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