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是柏拉图三篇文章的一个合集,讲的都是苏格拉底临死前的事情。<游叙弗伦>讲的是苏格拉底向游叙弗伦请教敬神的事宜,我没有看过;<苏格拉底的申辩>是苏格拉底在法庭上所做的发言;<克力同>是说在苏格拉底行刑前,克力同来劝苏格拉底逃跑,苏格拉底向他解释为什么不能逃跑的事。
<苏格拉底的申辩>一文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他在法庭上为自己做的辩词,也就是真正申辩的部分;第二部分,是提出以罚款代替死刑的部分;第三部分,是他对雅典人民的忠告和预言。在这三部分中,我觉得最为精彩和犀利的当属第三部分。第二部分篇幅很短,就不多说了;第一部分的申辩,虽然看起来很过瘾,但总有一点诡辩论的意思。比如他为自己「诱导青年」这一罪名开脱的时候说,和坏人在一起会受损,如果他诱导青年,等若把自己身边的人都变成坏人了,这对他没有好处。这里有两个逻辑上的错误,第一,坏人和坏人在一起,非但不受损,还可能受益,所谓臭味相投;第二,他把青年教坏了,青年不一定会在他身边。类似的例子还有不少,比如苏格拉底辩称说自己信神的那一段,读起来也是怪怪的。因而对于第一部分,我并不是很喜欢。
但是第三部分确实非常精彩。在雅典人判处他死刑,并且反对用罚款代替死刑以后,苏格拉底说了下面一段话,“我所缺的不是辞令。所缺的是厚颜无耻和不肯说你们最爱听的话。你们或许喜欢我哭哭啼啼,说许多可怜话,做许多可怜装,我所认为不值得我说我做,而在他人确是你们所惯闻、习见的。我当初在危险中绝不想做出卑躬屈膝的奴才样,现在也不追悔刚才申辩的措辞,我宁愿因那措辞而死,不愿以失节的言行而苟活。无论在法庭或者战场,我或任何人都不应当不择手段以求免死。”这段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时间让我想起了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前后相隔2000年,横跨东西方的两人交相辉映。
这段文字说明了一件事情,苏格拉底之前的申辩绝不是为了免死,不是通常意义上所说的「申辩」。从这个角度出发,那么他一些辩词就可以理解了。他在死之前都不忘记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提醒世人「知自己的无知」,他用犀利的言语拆穿安那托士自相矛盾的言论,实际上是应神的号召(我觉得可能就是自己的理性、良知)。德尔菲神庙的谶语说苏格拉底是最智慧的人,他穷尽一生想要找到比他智慧的人,却发现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无知,却不肯承认自己的无知。他认为自己是神派送给雅典的礼物,因为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给雅典人揭露他们的无知,因而雅典人也就与真正的智慧无缘了。
如果说<苏格拉底的申辩>体现了苏格拉底对理性、对自己责任的坚持,那么<克力同>就可以看做苏格拉底作为一个公民的典范。在行刑船到来的前一日,苏格拉底的老朋友克力同来监狱里看他,劝他逃跑,告诉他钱已经准备好了,给他安置的地方也已经准备好了,苏格拉底没有必要承受这样的冤屈。苏格拉底断然拒绝了,最让人动容的一点在于,他并不是担心逃跑计划的失败,他认为钱财、名誉、子女无依这些都是大众的想法,于他不是关键。但是苏格拉底的伟大之处在于,哪怕他认为自己受到了不公的判决,只要判决他的程序是正义的,那么自己就应该服从判决。苏格拉底认为,如果自己不认同雅典的法律,自可在这70年中的任意时间去其他城邦或者殖民地;又或者,在法庭上自认流放的判决而不必死刑。但是他既然喜爱雅典的法律,在这70年间都不曾出走;又在法庭上坚持自己的理性,说死则当不忧不惧,实际上就是和雅典定下了甘做守法公民的契约。而这契约在执行的过程中并没有出现什么程序性的问题,如果自己这时候逃跑了,那么法律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如果自己连自己订立的契约都不能遵守,那么苟且偷生还有什么意思?
苏格拉底和克力同说的这番话真是切中了公民精神的核心。现代社会这个大厦的根基,不就建立在对契约精神的尊崇之上吗?一直以为「法」和「契约」是罗马人的产物,苏格拉底让我看到,在希腊时代,这种精神就已经体现的如此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