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凌晨四点上了火车,开始了二十四小时的行程。我买的去长春的卧铺,由于是上铺,其实并不方便,但已经比硬座好太多,长时间的硬座会让你失去耐性,而且异常疲惫。
我睡意正盛,来到车厢,此时的行李架上已经摆满,我就把行李箱放在床下,恰好能塞进去。然后就爬到上铺,在狭窄低矮的空间里躺下,很快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钟了,此前也迷迷糊糊的醒来过,但并不清醒,头疼发昏而且眼皮沉重,我没能从睡梦中彻底醒来,但大概十一点钟的时候,我真的是醒来了,我饿得有点久了,胃里很空,感觉还泛着胃酸,隐隐作痛。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毛病了,长期的生活不规律会让胃变得脆弱不堪,当然不仅仅是胃部,各方面机能都会下降,我明白这些道理,或者说是常识,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任性而为,像很多年轻人一样。
但我并不想起床,下面车窗边的座位上已经坐满了人,整整一排,大多是上铺或中铺的人——在床上长时间躺着并不比坐在车窗边舒服。我对面的上铺是一个女孩,此时在和她的朋友打电话,她们说一些关于考研的事,一连通话三四十分钟,对我来说是做不到的,我喜欢和别人面对面聊天或者发文字信息,前者让我觉得真实直接,后者让我觉得有一些浪漫,每一个字都是你思索之后打出去的,包含着许多东西。但打电话看不到对面的面孔和表情,你总是脱口而出一些话,或者通话的时候对方正在忙一些别的事情,会使你们的通话变了味道。但她们确实聊了很久,女生总是精于此道,就像男人擅于抽烟喝酒,都是生活的重要部分,但前者看起来更加绿色健康。
对面中铺的人还在睡觉,他裹得严严实实,可能是空调的原因,使他感觉到了凉意。我下面的中铺没有人在床上。
我打开手机,给家里发了条微信,报告平安。然后看了一会儿电子书,我看一些流行的连载网络小说,还在看海明威的《流动的盛宴》,我曾看过他的《乞力马扎罗的雪》,非常喜欢,就找来了他的这一本,据说是他生前最后一本书。他的《老人与海》,我从没有看过,我嫌它有些长了,我爱看短篇小说。网络小说像是快餐烧烤,很快让人上瘾,但又很快让人腻烦,而经典恰恰相反。
我实在是饿了,不得不爬下来吃些东西,车窗旁正好有两个空位置,我泡了一碗泡面坐在那里,等熟了之后,放进去一颗卤蛋,摘下眼镜,很快就把它们解决了,我又吃了块面包,喝了些饮料。吃饱喝足之后,我准备在这歇一会儿。
我看着窗外,蓝天白云,云彩很多,把太阳遮住了,所以并不刺眼。火车飞快地行驶,有时我会看到荒山野地,就像是趴在地上的一只土蛤蟆;有时我会看到不小的河流,两边是茂密的树林;但更多的时候,我看到的是田野和村庄,它们总是在一起,依靠着一条河或者是一个湖泊,在周边平坦的地方存在着,田野占很大一部分,庄稼整齐而自然地生长,树木掩映中,能看到很多房屋,一层或两层,褐色,红色,还有灰色,错落有致地散落在翠绿生命之中。当我看到越来越多的高楼的时候我知道某一站就要到了。
车厢里的人大都清醒着,有的人躺在床上看手机,有的人坐在床上,座位上聚在一起聊天。离我不远处,有几个女人坐在一起,另一个年轻的女人从她们身边走过,她们开始谈论那个年轻的女人是那么的瘦,然后开始谈论减肥,谈论化妆,谈论健身和养生,时不时传出一连串笑声,她们乐在其中,仿佛永远没个完。我对面坐下一个男人,身材匀称,穿着整洁讲究,看起来与众不同,他看着窗外一段时间后,起身去买了煮玉米和包子,以此对付漫长路途的饥饿。
阳光终于穿破云层,透过车窗照在车厢里,人们纷纷拉下窗帘,我感到有些困倦,爬上床睡去。
我一觉睡到傍晚,醒来时看到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下车。此时天色将晚,车厢内的灯早已亮起。
过了有一阵,车厢内来了一个女人,二三十岁的样子,个子很高,穿着白色的短袖和黑色长裙。她看起来很疲惫,头发有些凌乱,面色暗黄,没有化妆。
她在我对面的上铺躺下,盖上被子,摆弄着手机。
“喂,老公,你在干啥呢?这么多人呢……”她在和她的丈夫视频通话,她的声音很大,估计整个车厢的乘客都能听到,那种洪亮高亢的声音,听起来是一位很厉害的女人。
“我看看都是有谁,你把手机转一下。”
“我不认识还不能看一下啊,”她语气冷了下来。“老公出去吃饭,我有权利知道是谁,快让我看看。”
“你转这么快,谁能看得清啊?”她抱怨说,“我看到好多小妹妹啊……你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具体情况是什么,她的声音真的很大,我不能集中注意力在其他的事情上。
“我给你说,你给我注意一点哦。”她似乎在警告他。
“今天晚上还有什么活动啊?”一段时间后她问道,语气和缓了许多。
“那些小妹妹你少碰!我很认真跟你说的,出了事她们家人找过来看你怎么办。”
她沉默许久,大概是在听对方说话。
“嗯,行,我知道了。”
“我当然相信你啦。”
“你少喝点酒,早点回去睡觉……别忘了吃给你买的药和鱼肝油。”
“好,拜拜。”
她挂断了电话,随即又打给了另一个人。火车行驶中,手机信号不稳定,我不知道她怎么能和别人一直保持通话的。
她这次是谈工作,先是打给一个人让那个人去接她,然后又打给一个人说什么医疗器械,代理之类的,我失去了兴趣,昏昏沉沉竟然睡着了。
我睡了没多久,我心里清楚的,这种状态下睡不长的,但那个女人还在和别人通话中,应该还是和她的丈夫。
“我坐硬座过来的,实在受不了了,才补的卧铺……嗯……八十块钱补的卧铺。”
“你知道么,我这一天就吃了几块面包……就吃了三个面包,其他什么也没吃,太难受了。”她想得到一些安慰。
“嗯,我想好了,明天到了地方就去找董事长,他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不干了,我和我的团队都不干了……我投了四万块,现在除了那个八千的器械,什么也没有,没有业绩,也不给我总代理……”
“还有开会花费的钱,都是我付的,张哥说公司后面给报,我找李姐要钱,李姐给了我一部分后说微信没钱了,都是现金,过一段时间给我……现在又不提了……你知道么,我刚刚打电话想让她明天去接我,她说后天的会她不去了……分明是在躲着我,”
“大不了不干了,拿着器械回来开店,不能像傻子一样被他们耍,我就是去讨个说法……”
“哎,老公,你要是不说,我都忘了,好久没见赵红了……”他们又谈起了别的事情,大概是他老公的功劳。
“你是不是想赵红了,嗯?”
“她找到男人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现在在干嘛啊……你都快到家了?”她很是惊讶,感到很高兴。
“你到家了,多喝点热水哦。别忘了吃药,三片……吃三片,少吃一片没用的!你的身体都那样了你还不听话……嗯,老公最好最听话了……别忘了还有鱼肝油……”
“呀!车上都熄灯了,该睡觉了,你早睡啊……嗯,好的,拜拜老公……亲一个……”
她挂断了电话,为丈夫的听话而欣喜。她此时可能觉得自己是个很幸福的女人,其实,她丈夫才是一个幸福的人,希望他能珍惜这一切。
火车在黑夜里穿行,下个黎明来临的时候,我就能到达终点,我躺在床上看着车顶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