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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我和几个走得近的老同事,聊着聊着忽然想起来一个人,听说已从外地回来,便相约有时间去拜访。那算得是奇人一位,称谓:庄部长。
本市的旅游事业整得如火如荼,牌坊街二侧商品琳琅满目,各种土特产令人眼花缭乱,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繁荣景象。我们穿过闹市,来到下西平的一条小巷,小巷清静幽深 ,令人不由想起“酒香不怕巷子深”,沿着小巷走数百米,有一铁门,半截铁条锈迹斑斑,铁门的后面是老式的木门,我们用手轻轻叩响门环。
我们事先没有预约,属于临时造访,准备找错了就给人家道歉。这时,隐约听见有微弱声音传来:“谁呀?”
虽然数十年来第二次来到庄老家门前,但凭记忆我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声音。
开门,引路,让座,庄老一系列动作显得缓慢而客气。环顾四周摆设,简单,陈旧,粗陋,最显眼的是桌子上 ,茶几上,到处是药瓶药罐。据庄老说 ,目前他心脏放着两根支架,还有各种杂病,算是“待时日”的人,阎王爷啥时候来招就随时走。
我们说,那你爱人呢?儿子和儿媳妇呢?庄老说,他爱人在广州,还不打算回来;儿子是腾讯的一名高管,儿媳妇是一名教师。儿子本打算给他请位住家保姆 ,但庄老嫌碍手碍脚 ,所以暂时搁置。这人啊,不得不说,年轻时的脾性,到老了依然不改分毫。
几十年未见,见了面当然是忆苦思甜,虽然没有筹交错,只是阳光照在墙上,斑驳的光影与几十年前那个夜晚出奇的相似,想当年,分公司为了整治“脏乱差”,时任正经理的庄老 ,独自拍了一些照片,叫我们到店冲洗,然后拿出来,开会时让大家长点记性,别疏忽大意。那时的庄老,一方面,对分公司严抓狠顿 ,另一方面对工人关爱有加。
庄老前辈,三十多年前是我们集团公司属下一个分公司的正经理,衔头虽然不小,然而名有利无,想当初,分公司负责产品的最后四道工序,刻槽,碰焊,链动,包装。每天车间里自动生产线机器轰鸣,工人们兢兢业业,从开始八个小时工作制到后来四十八小时二班制的生产,产品仍供不应求。庄正经理事无巨细,整天忙得像陀螺一样,后来,干脆从市区的家里卷起铺盖被席,在简陋的办公室支起架子,挂上蚊帐(分公司刚刚搬到农村郊区,蚊虫特多),准备陪工人打持久战,通宵加班。庄正经理通常先睡上一觉,差不多在凌晨起来,担心工人打瞌睡,起来后先煮水泡功夫茶,亲手端到机台操作人员手里,茶水有提神醒脑作用,再加上经理亲自上阵,大家也打心眼里感动;茶过三巡,庄正经理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方便面冲泡,再小心翼翼地将一碗碗面条送到机台旁边的桌子上。
可是,庄正经理以厂为家的举动并没有得到太太的理解,最终导致“后院起火”。原因很简单,他太太也是一位在职职工,需要经常加班,而他们的孩子正在上小学,双方并没有老人帮衬,家里的状况可想而知。
更加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像庄正经理这样一位尽职尽责的领导,并没有换来该有的褒奖,反倒每次他到总公司开会,因为大大小小的问题常常挨批评;而受益的却是分公司的许副经理。
说起这位许副经理,实在不简单。许副经理身高不足一米六,体重不过百,生得是尖嘴猴腮,狐眉鼠目,但他手握二张王牌。第一,集团公司的前身是一家国营厂,后改为股份制,改制过程推选董事长,因为许副经理是其中表决人员之一,正当投票进入白日化,许副经理投的那关键一票给了如今的现任董事长,所以,董事长对许副经理是七分任用,三分报恩;第二,许副经理是机修工出身,对所有生产线的机台配件及故障处理是了如指掌,也对奉了上级之命前来检修机器的人员非常熟络 ,所以他虽为分公司副经理,在工作上想架空庄正经理实在是分分钟的事,最重要的是,他有技傍身,有恃无恐,分公司上下的人员,对他可是唯唯诺诺,特别是那些拿的是计时工资而非计件工资的工人,每逢初一十五和节假日,都得提着礼物到他的家里去意思意思;否则,说不定干得好好的说翻船就翻船了。当然人群中不乏有傲骨者,没有按时去这大佛前烧香 ,那么,结局可想而知,要不调离岗位;要不三天两头找你谈话,在你的工作范围内找茬儿,给你小鞋穿,直至你抑郁症犯着。
对于许副经理的庐山真面目,庄正经理心中明镜似的,但在同一个办公室,他也只能装痴卖傻,偶尔碰到上班时间,许副经理确实太过分,故意刁难某个员工,庄正经理便会私下找员工,苦口婆心劝其择日上门向许副经理尽尽人情。可是仍然有人朽木不可雕,不听暗示,到头来悔不当初——比如有个人一次都没有给许副经理送过礼,最后导致许副经理私下截取其每月上交的养老金,再做假账,最终让某个员工在许多年以后才发觉社保断缴,而一次性补缴的钱款数目远远超过送礼的款项(如果当时舍得上门向许副经理送礼)。
而相对于庄正经理,那简直是太不接地气儿。在当时送礼之风日益见长之际,庄正经理却是逆道而行,甚至当时还被人家嘲讽。事情是这样的:某个夏天晚上,公司人事部的二个人去逛古城,二个人逛得口渴难耐,刚好走到庄正经理的家门前,便敲门意欲进去喝茶。庄正经理闻声正准备开门,见同事手提一大黑塑料袋(人事部主管自己购买的零食,准备带回自己家),以为同事来送礼,马上拒绝了进门,无论再三解释,庄正经理都不让进。人事部的同事只能悻悻而归。第二天,此事在分公司传开,有好事之徒嘲笑庄正经理:人家堂堂位居人事部,管辖着你这属下各位,还犯得上给你送礼不成?
然而,庄正经理对于分公司的员工,每有难处都亲力亲为。有一次,刻槽工序一位女工生病,由于家在农村,经济拮据,庄正经理便带头捐款,同时下命令要求分公司每个人至少捐十元钱以上,各工序的班长代收上缴,据说当初那位女工住院出来,减掉医药费还剩下不少钱,所以有些和女工不同在一个工序的工人,对庄正经理的强制捐款很有意见,毕竟,一九九几年的时候,工资不高,十元钱也不是小数目。庄正经理另一种举措,8是对那些进公司时间长,贡献大的员工登记在册,如果总公司有啥福利,庄正经理都竭尽全力为他们争取,在允许的范围之内,奔走举荐,鼎力相助。
后来的后来,庄正经理也终于荣升部长,但是他虽贵为总公司部长,配置还不如分公司的许副经理。庄部长整天骑辆破自行车东奔西跑,人家许副经理豪车豪宅都不知道换了几茬。最令人心酸的是,庄部长荣升上任后,秉性不改,每每开会,都为基层员工谋福利,讨待遇,时不时戳某个领导的痛处,得罪了不少人。最后一次股东大会,庄部长直言,总公司接员工上下班的大巴客车人挤人,大巴客车每台价格也就十万块钱左右,为什么财务处就不能拔款多买一台车,而某某副总却要配置一台小轿车,价值就要几十万。此语一出,惹了众怒,终于不久后,庄部长被人设套封杀,不得不提前办了病退。
也许,这世道,就像泾渭,无法合流,如果有九道浊流,而只有一道清流,清流终将被浊流淹没。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为的是某天遇见,不要绕着走;而是远远看到了,想要打个招呼;或者就像你们,许多年以后,还思忖着:那个老头还活着没?我们也该去瞧瞧他。”庄老前辈正襟危坐,诙谐说道。
话虽如此,此情此景,仍令人唏嘘不已。夕阳斜着门缝照进来,光线柔和,我们起身告别。
走出门,就与微风撞了个满怀。抬眼望去,西北角,晚霞灿烂。晚霞,也许会慢慢褪去,直至黑夜来临;但是谁又会怀疑,明天朝阳如期升起,大地依然勃勃生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和信念,也有自己选择的方向和道路,坚持走下去,前呼后拥也好,踽踽独行也罢,走成一道独特风景,把自己愉悦,让别人欣赏。